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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08:21:54 作者: 梁仝
    溫童眼疾手快地扽住她,只說:「我陪她去好了,你就在這歇歇。」

    「算了,一道去罷。憑你一個根本勒不住她,個沒籠頭的小野馬。」

    後半句是沖點點說的,饒是寵怪口吻,溫童也能聽出孫泠的疲憊。

    「現在養小孩簡直是長線拉練戰。點點才小一,二十來天的寒假,學校布置兩大船的作業。

    還把任務布置到每天,定時定點向老師報備,哪裡是她們念書,是家長回爐再造是對。

    校訊群里,你說話還得畢恭畢敬地,好像我們是一群教育投資者,班主任是信託經理,你生怕說的什麼把人開罪了。」她們一面走,孫泠一面道。

    溫童笑,「好在當年我念書的時候,家長群還沒時興起來。我阿公玩不轉智慧型手機。」

    「問個不討巧的問題,」孫泠駐足看她,「溫董幾乎缺席了你的成長全程,你會恨他嗎?」

    片刻,溫童誠懇點頭,「恨的。甚至我覺得恨他會讓我心裡好受些,對他,我把情感簡單化,就不再有那些個剪不斷理還亂。」

    「那看樣子,點點也會恨她父親了。」

    孫泠突然的答非所問,叫溫童沒反應過來。

    她望向孫泠,後者肉眼可見的悵然貌。正準備就此打住,孫泠卻再度開口,「我原先有個老大,如果好生活著的話,現在該是不比你小几歲……」

    隨後,就這麼全無儀式感地,話家常般地,將那場空難交底給溫童。

    溫童聞言就懵住了。知情以後,她尤為悔恨上一遭無禮且冒犯的試探,舌頭也囫圇打結,不知道此時此刻說什麼言辭是最合適。

    「對不起,孫姐。那天貿貿然問你女兒的年紀,怪我言語不當。」

    「沒關係,本來這種事情,有人問沒人問,它都硌在那裡不來也不去。」

    「所以點點沒見過父親……」溫童話只說一半,即刻抱歉狀,她該避諱傷心事的。

    誰知孫泠也只是笑一笑,不打緊的樣子,「是的,一面也無緣見過。我經常怕這孩子冷不丁問爸爸在哪,問了我又要怎麼答。可她倒是鮮少問,我真不曉得該慶幸還是不安。

    因為明明她也不是什麼早慧的孩子。」

    「也許正因為早慧,是幾乎不問。」

    「我做母親的虧欠她太多太多,更不知道該如何償還。」

    溫童望向不遠處,點點正趴在沙畫攤頭觀人作畫,收回目光,她溫和道:「儘管這話說出來很普世雞湯很上帝視角,包括我自己也是說得到做不到。但還是想說,父母與兒女之間,最健康最久遠的關係應當是,不認為彼此賒欠。

    我同我爸就是為一個欠字隔閡了太久,是會始終較著一股勁。我這人也是擰巴,要是有朝一日全理順了,就好了。」

    「你還年輕,慢慢來。」孫泠失笑,面上綢繆徐徐褪去,換溫柔顏色。

    她們陪點點揀中一幅沙畫模板,付完帳,站在邊上緊著點點沉浸其中。溫童又想到轉去總經辦的事,實話實說,「我有些擔心,擔心自己勝任不了。」

    「不要這麼想,世上沒人是能天生勝任一份差事的。總經辦那麼多人,哪一個新上任時不曾慌亂過?魚苗從小池塘歸到水庫里,總會長肥的。

    眼下總經辦正值招新期,你別觀望不前地誤了好時機。能走捷徑就絕不要繞遠路。」

    是夜,溫童聽了孫泠許多由衷的教誨,也聽她追述了那場空難的前前後後。只是記憶過於籠統,又或者敘述者主觀的斷章,導致那段往事裡,痛苦被無盡地放大。

    像一盅草藥被時間的紗布濾過,沖走藥渣沖走酸辣辛,濃縮留下的,

    就只是苦。

    *

    溫童聽聞,梁先洲就位後,銷售部的事宜就全權由他直屬了,從即日起。

    不多時系統下達的正式通知也蓋戳了這樁傳聞。溫滬遠這手牌,打得不可謂不精刮。原先陳子瞻沒走,營銷和市場部直接對副總負責,而趙聿生統管銷售與研發這塊。

    而這麼一來,權力架構近乎於洗牌復盤,對接營銷與市場的職責挪到了趙聿生手裡。雖說他依然能領導研發部,

    但以後,銷售部的進項銷項基本就不從他案前走了。

    溫童瞧見通知的時候,好險弄翻手裡的掛耳杯。

    叉掉消息欄,她左顧右盼,想著去某人辦公室望望他情況如何。只可惜被吳安妮勸退了,這些天趙聿生都極為地忙,在大班桌前坐牢那種,且閉門時不容任何人「探視」。

    溫童算是發現了,他這人較真起來會究極工作狂。他們今天唯一一次碰頭,是通知下來之前,本年度二部的首次落實會議(沒準也是他主持的最後一場)。她隨孫泠跟在隊伍末尾,不經意抬頭,正巧某人也回首來望,目光觸及就是她這裡。

    那一下,溫童不禁心跳絆了一跤。

    下午三點缺一刻,梁先洲突然喚她過去。溫童不明所以地推門進,梁端正坐在案前,笑吟吟地,略伸伸手,關照她落座。

    「還沒正經同您道喜,恭賀高升。以後該稱您梁總了。」溫童侷促地笑一笑。

    梁先洲把提前備好的茶推給她,和煦莞爾貌,「老實講,不太習慣你這樣叫我,還是一切照舊罷。」

    「那怎麼像話的,公司有公司的規矩。」

    他聽去,低頭輕聲複述,「是公司有公司的規矩,還是你同我親疏有別……總之,極少聽你規規整整地喊趙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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