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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08:21:54 作者: 梁仝
說起來,你好久沒帶我去衝浪了。上遭約定的比賽什麼時候兌現啊,別跳票成嗎?你這人什麼都好,除了老拿忙來搪塞人。媽媽也是,是不是當一個人的口癖變成『我很忙』,
就是他成年的標誌了?」
趙聿生在後頭聽了去,十足十地無奈又好笑。
卻終究沒狠下心打斷他天馬行空。
若愚進書房後,某人下樓回到客廳,懶散坐入沙發。
胳膊垂搭在扶手上,指間煙裊裊地吐霧。那盡頭處堆積的灰條跌下來,被穿堂的潮風拂到四下時,他突地回神坐起,
目光和手一起去夠茶几上的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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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場白是溫童起的頭,在對面隱約的抽菸吐納聲里,「不是說讓你把我刪了?」
良久,趙聿生似笑非笑與她,「禍害遺千年。」
「……你在說我是禍害?!」她還是這樣。饒是終日茶飯不思地愁苦,但本性難移,一點即著的炮仗精。
外面風雨很重,也埋不過那頭趙聿生像是翻了個身,髮絲與布料窸窣的動靜。然後他一如有時在歡愉之後與她夜話的口吻,「難道你想當好人?那就沒法在我手機里長命了。」
溫童難以消受地紅了臉,「變態。」
息聲後,兩邊不約而同地延時沉默。
足足沉默了好幾分鐘,感官里或許更長,乃至夠趙聿生不緩不慢地脫掉上衣,舒坦閒散地仰躺在沙發里。溫童聽去那一番陣仗,問他,「你在做什麼?」
對面人賣關子,「要不然把攝像頭打開?」
「……」
「要打嗎?」
「我發現了,你這人真是一點下限也無。」
趙聿生在她耳邊笑,沉沉啞啞地,又遠開些連咳了幾聲。無妨,他給余煙嗆到氣管了。
溫童好像明白他為什麼咳,到嘴邊的婆媽關懷卻意氣地按回去,改成,「公司這些天的運作還照常嗎?」其實也才不過一周,說得像是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挺好的啊,地球少了誰都能照常轉。」
誰知是這句話招溫童了還是她淚腺本就過敏,聞言她冷不丁鼻腔一酸,手上杯子裡的水面本來無波,由她徒然掉下的眼淚暈開漣漪。
趙聿生復點一根煙,咬在嘴裡,和天花板作面面相覷狀,平和的口吻,「我知道世間至痛不過失去至親,人在困境裡也會尤為上不著天下不著地。但也得學會在苦裡找樂子,說句你不高興聽的,這件事也是促成你下決心回去的跳板契機,你終於不消再給自己找各種口實託詞,說走就走……
總歸像你自己說的,有朝一日你必然會走。」
溫童悄默聲徒手揩淚,是的,有什麼值她難過的呢?頂天就是阿公雖活即死,是未來會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她會經濟受累。
可她回來了,回到所謂的命定歸宿。
奇怪的是她分明意志中心歸根到了南潯,卻總好像和上海藕斷絲連地瓜葛。
某人休聲等她應言,沒成想那頭一聲難抑的哭腔。他蹙眉一愣,嗓音略低了低,「說中聽話你不愛聽,說現實些你又哭,」頓了頓他輕嘆,「怪難對付的……」
溫童不想理他了,「我跟你說得著嘛!你一點也不共情別人。」
她眼淚簌簌地,潰破了整張形容,不多時聽趙聿生道,「我十七歲那年母親過世的,所以你說我能不能共情你?」
溫童即刻恍神噎語,點到為止地打住了。
各人都有難念經,只是關起門來不盡言於人罷了。人生酸甜苦辣辛,基底本就是無糖的。
她就這麼跑神良久,怎麼也緩不回來,趙聿生叩叩手機屏幕,喚醒了她,「說些傷心之外的,肇事司機找到了嗎?」
溫童仍有些痴怔,她以為他渾不曉得她的事的,「沒有……因為事發地點沒有監控錄像。苗苗儘管清醒但當時輕微腦震盪了,很多細枝末節也記不得了。實際上我也不願意逼迫她反芻那份痛苦。
追查或許能查到,但那些個警察不是多上心的樣子。」
「沒有權位加持,沒有人脈疏通,你用什麼叫人為你上心?」
他的話儘管難聽極了,也是鞭辟入裡的,「全國每年多少樁交通事故、受騙失竊,輿情影響力不夠大,金額損失不高達一定程度,警察也就兩隻手一個銬子,全部管是顧不過來的。」
溫童沒忍住示弱言語,聲線哀戚戰慄,「那我要怎麼辦……」
到頭來,她的情緒崩盤了,也沒所謂當他的面怎麼個難堪,「趙聿生,你這人雖然噁心討厭,但好歹你肯聽我說話。好幾天了,我在老宅里一個能講話的對象都無,哪怕是鬼是阿貓阿狗呢?
我阿公住的病房隔壁,有一對兒女伺候植物人的老父親十多年了。
對於他們來說,最誅心的或許都並非能否盼到人醒,而是他們乏了倦了厭棄了你知道嘛?那天大女兒偷摸跟我說,實在不怪她冷血無情,她巴不得父親死了算了,恨不得親手拔掉呼吸機,承擔什麼後得她都接受……
只要結束這種痛苦。」
描述里相近的場景,歷歷在目。趙聿生摘下煙,揉揉太陽穴,「這種關鍵時刻,就儘量少和處境相似的人接觸,也不要聽他們傾訴來四面楚歌地給自己加劇焦慮。不是活受罪嗎?你自己都捉襟見肘了,還管別人瓦上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