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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08:21:54 作者: 梁仝
你看溫滬遠如何,四捨五入你對她如何。
一桌女眷談笑時,話鋒冷不丁拐去買車的事上。
林淮旗袍背面的手繡牡丹一抖擻,像把露水盡數搖下,溫童瞧見她回頭,
翡翠鐲隨招手動作溜下半個小臂,啟口,喚他們去的音量倒頂頂小。
「你有和囡囡定下什麼日子提車嘛?」她略側頸,掩嘴過問溫滬遠。
這溫吞水一樣的聲線軟到溫童了。她有想像過生母喊囡囡是什麼樣的。
興許因為林淮是再典型不過的吳鄉女人,才會完全契合她所想。
「沒有,提車還要講究的哦?」
「當然要的呀!要好好算吉凶的,還不能沖我們這方位,」林淮笑吟吟地瞧溫童,「畢竟我們囡囡人生第一輛車的,對伐?」
第一輛車、第一桶金、第一杯敬婚茶,人出象牙塔後最要緊的三大關。
從前僅阿公替相相費神這些,此刻終於多個似模似樣的主母了。
旁的人都笑,「其實溫童老有福氣的,命里有金山。也別管過去的不愉快了,失而復得,老溫這下是金簪子掉井裡,終歸給撈起來了。」
話完又撮哄,是你們說要提車的哦,回頭到手了,免不得再搞一頓溫車宴的吧?
份子彩頭我們有的是,就怕你們不來請。
「請,當然請,老地方好伐?」
林淮:「一句話要請的。還像今朝一樣闔家都來,懂我意思吧?一家人要團團圓圓才對。」
人情觥籌已熱場,無得溫童什麼用場了。就緊著老夫婦打前線,自個退後方。
她沒乖乖坐林淮下首而是落去一隅,認清酒力很小白的現實,兌些雪碧進杯里。無論此刻多少練家子,她的酒量就那低頭呷的一小口而已。
客來全,開席後,溫滬遠起身熟極而流的一番話,敬諸位抬愛,祝千金前程遠大。
溫童也是此刻才察覺,溫滬東沒在,且相關家口也未賞臉。兄弟的不睦已是檯面上的事了。
到頭來溫童還是醉了。
一則席間說笑沒她搭腔的份,她自己也草包怯生,索性專心和家鄉菜敘舊了。菜又下酒,她頭一遭發現湖蟹配紅酒,特麼,人間至味嘛不是!
二則敬酒的,來和她互通微信的不少,加一個呡一口,她很快上頭了。
微信消息欄也很快被一群嬸嬢爺叔刷滿。
黑屏時她反射上去的臉,頰邊兩片酡紅,像手機也酒酣醺醺然。
這檔口不管誰來電,溫童不消對方開口自己都是煽情模式的。
說什麼來什麼,她手機當真響了,向程call的。
溫童整個垂死病中驚坐起般,衝去廁所接電話。
八樓的檻窗望下去,是上海點燈後的霓虹夜景。此處到蘇州,兩點一線,半小時的高鐵車程甚至能共用天氣,他們也跨不過。
事實上苗苗說得在理,真正靈魂層面的,冥冥命中的感情,是不會因這種事躊躇的。
正相反,距離和逆境會叫他們愈加勇敢、明知故犯。
情啊愛啊,膩在一起到底小家子了;
翻山涉水,人牆裡遠遠對望的迎難而上感,才動人。
苗苗點破她,你,缺的是真能擒住你的leader。
那種你不怕他亦然,你畏縮他也沒在怕的。
二人說到底沒清算乾淨,不然掰過了還問什麼近來可安好,操心彼此的工作學習進程。
向程的口吻,怎麼說呢,像老熟人隔世一笑的輕淡。他碩士方向是神外,亦是導師最得意門生,這些天老樣子,循環往復的實驗、綜述和輪值。
以向父的人脈,他成功在蘇附一駐紮不愁沒有敲門磚。
從而他的努力和同輩不同,是奔著精專醫技、鍍金學術去的,他反正不慌無地容身。
有時溫童睡前想想,覺得向程賴蘇州沒肯走,也理所應當。
世上多少人苦哈哈地討來穩當飯碗,502膠水黏手裡都嫌不夠,怎捨得輕巧丟脫。
向程說:「相相,你雖然是個頂乖張的性子,和我聊著落時也曉得要爭取對口工作,更心水的城市,但你實際上沒什麼主見。
我們之間最大的區別,從高中至今,我是推著計劃走的人,而你是被計劃推著走的。」
約莫他興之所至,忽而把話說很開,「你老和我說peer pressure。其實我覺得這東西,能壓迫的只有沒幹勁的人。你做小蝦米的不想被大魚啃,乾脆自己去當大魚啊……
總歸,上海這樣的淘金地,你又去的大企業營盤,就順其自然罷。可能你受受風氣感染,會懂的,會懂為什麼有的人披星戴月,就為了年薪後再多個零。」
一席老教條的話,溫童沒來由地酸眼眶。
是,她當初未曾告知向程,還有這碼子父女相認的戲劇情節。只說的和上海某集團合拍了,不願浪費機會。
家務爛帳不盡言於人。且她怕向程接受不來這一大車皮的荒唐狗血。
分手再難堪,也要他心底有關她的最後一面,
無暇如初。
上風頭的夜涼又清醒。
過去七年的走馬燈在眼前倉促打轉,隨電話終止,隨溫童被風盪下八樓的心,一道摜落。
*
過後三四天,溫童都在料理房和車。
搬運無需勞神,主要是家具布置方面,溫滬遠縱容她當主心骨,外人一概不准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