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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08:21:54 作者: 梁仝
    大G駕駛座里的人手肘撐窗,老孟問他,「剛才路上有酒駕設卡的嗎?」

    「中午喝的一星點而已,老早吹不出了。」說話人答非所問。

    趙聿生開車還是頂有把握的。儘管駕風偶爾張揚派,但十多年來頂多扣8分。他是臨停都特為留神是否違章的人,摸索龜毛些總比大條好。

    溫滬遠來扽後備箱,他即刻推門下車,幫忙拎下行李箱並捎了兩根煙過去。

    「你們年輕人作興的爆珠我抽不慣。」

    某人沒所謂地收回煙,煙盒上的Marlboro,溫童看向程買過,當時還想這萬寶路的口味好花哨,倒不如一口香菸一口水果呢!

    她全然沒法將身前人這副三十開外的厚黑作派,和成天水果爆珠的新鮮人自洽到一起。

    違和且出戲。

    「你三天後去日本?」溫滬遠問趙。

    「嗯,馬扎克、天田、大隈這些廠子都跑跑。」

    趙聿生此去,主要是帶團隊研學日本自主化的工具機工業,冠力在這塊一貫短板,數控和部分零件依賴舶來品,溫滬遠對此很是費心。

    製造業產品要麼純種要麼混血,後者或多或少有那麼些拉胯。

    「辛苦,」溫滬遠濃了嘴角笑意,「回來給你接風洗塵,屆時小女大約也整好交付給你了。」

    溫童聞言一定神,她沒來由忌憚趙聿生,認為這人的氣場威嚴,山一樣凌駕她之上。

    哪怕沉默不語地會會目光,他都像上風頭的雨,或是劈春河的雷,有十足十的侵略性。

    夜風陡然緊了些,撲下零星的碎雨,催話題急急掃尾,催在場人各回各家。

    另一隻箱子仍在某人手裡。溫童唯唯地靠近他要拿,像躲蚊拍又渴血的蚊子,進一步遲半秒,「趙先生,箱子給我罷,謝謝了。」

    趙聿生不咸不淡貌,些微把箱子推去幾寸,無聲地借光掃視她模樣:

    長發鬆鬆綁了根馬尾,有幾綹落在肩頭。素麵朝天,出落得好生秀氣,一身白T牛仔,腳上蹬的黑色帆布鞋,現下一隻還散了鞋帶。

    夜風裡的燈光,波紋狀淌進人心底,不遠處車子訇然的引擎聲,嗡嗡響。溫童垂首,手去的是箱子拉杆,目光卻溜到身前人的手指骨骼線,以及,他腕部的陀飛輪錶盤上:

    黑色內填,掐絲琺瑯,有蒼穹圖和月相月行軌跡。

    下一秒,她手指叛逃意識地觸了他手背。

    「對不起!」溫童急急抽手致歉。

    道歉對象毫無表態,撒手,箱子借破下滑來到她,碰了她腿根還有心臟一下。

    隨即他抹身去,上車擲門揚長在夜色里。

    *

    宅子地上三層地下一層,開間進深都大得駭人。

    九間堂的開發承建溫滬遠也出資參與過,開盤後產商直接贈了他一套,尋常為萬事方便住在這裡,逢時遇節地再回崇明或蘇州,溫家在那邊各有置地。

    「等下洗澡開關喊何媽教你。洗漱用品歸置過一套了,不對你味的話,有什麼要求自便提。」溫滬遠卸下外套交與何媽,原想和溫童敘敘情,但後者總歸是拘泥的,雙手抄在口袋裡,站也不是坐也難為。

    他想她進門後約莫也看到了,他是趁妻子林淮沒在接她回巢的。

    林淮信佛,每月頭一和十五的香期都會去龍華寺拈香。

    她自然曉得有個半路閨女要家來,外人視角里,她也從非什麼眼中揉不得沙的形象,而是說話輕言巧語,嫻靜端莊的涵養人。

    好相與,識大體。打個麻將往海底丟牌的時候,都生怕把牌或桌子摜疼了那種。

    饒是如此溫滬遠也認為好歹要緩衝一下。因為此事怎麼看也是他里外非人。

    世人都管眼前明月光,心口硃砂痣的男人叫渣,實際上他捫心時煎熬著呢。作是自個作的,得不到的像半遮面的人體畫,得到的是成天不避體的裸-女,偏認為前者更香,不懂惜福罷了。

    他自省的時候,也會向林淮良心發現。

    人是他點頭娶的,招過來年華又是他誤掉的。當初被醫院判刑不育,他就規勸她了,要不離婚罷,欠你的一個子不少。

    和新派女性天差地別,林淮從幼時父母溺愛到嫁來溫家,一輩子沒識過柴米貴。她就是那種,名品店櫃姐撮哄幾句「就沒看過比您更適合的女士」,即刻喜滋滋交卡,恨不得把店盤下來的傻白甜。

    從而才死活沒肯離婚,她一度不給何媽往家裡買梨子,梨木打的家具也統統換掉。

    不為旁的,她怕自己年近三張還折騰會掉價。

    再上等的綢緞,生了霉點子都洗不掉。更何況有無孩子她反正不打緊,「我還怕疼呢!」

    以上基本是林淮同溫滬遠洗腦不要離婚的話。

    男人九成九是這樣,硬的不怕吃軟的,他對她的歉仄因而更深了。

    而掉過頭向女兒的愧怍,就隱隱一些對關南喬思念情的投射,以及長久以來,天倫有憾的補過感。

    眼下溫滬遠交代溫童,明天去跑辦下本地的電話卡、銀行卡。再就是車,他會親自陪她物色輛好車。

    權當是給她的畢業禮。

    溫童沒應允也沒否掉,或者說,她很心虛。

    溫滬遠現在名正言順給的所有,她接過來依舊沒什麼擁屬感。像從地上揀的一塊麵包,還無可還吃又怕嘴軟。

    不能照單全收,也不能完璧打回。仿佛進或退都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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