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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08:21:54 作者: 梁仝
這麼些年趙聿生隨從著溫,一貫做得多話得少,不該僭越的統統不問。他隱約曉得溫童的存在,但個中恩怨從未深究過。
溫滬遠委派完任務,叫他思量給溫童指派什麼職位。
當場他瞧著她照片,思緒和記憶交疊復盤,冒出口的線索是「世味樓」。
「你知道?」
「四年前招標會我們去過的,這不也是老孟想收購的茶樓嗎?」
「嗯,是她阿公的產業。」
「那麼……」您不阻止老孟?反倒節骨眼上把溫童找回來。趙聿生約莫明白他葫蘆里悶的什麼藥。
作者有話要說: 初稿06/13,定稿07/19.
☆、1-3
古鎮的污染一直是市政心頭病,風傳好久要整改疏浚,這遭終於動了真格。方案由一眾競標來的企業打副手,以規整水系環境為重,疏解部分居民,以及……
收攏一些私人檔口。
門面必須整齊劃一,所有古鎮都逃不過為旅遊業做嫁衣的命。
沒成想世味樓也在收購動遷的名單。
月初溫童得知的時候,正在杭州某國企應聘,接到電話任憑什麼也不管了,即刻奔回了湖州。但饒是她家來也徒勞,包辦他們這片地皮的工頭尤為潑皮,也不曉得背靠何方資本,一點商量餘地也無。
每回拉鋸都一樣的話術,「一個選擇題的事,走還是不走?」
「不走!再拉強霸道我就報警!」
溫童雖說人前螃蟹爬,人後到底是草包的。一連數日和阿公無頭蠅地亂投醫,要麼上訪要麼撥市長熱線,結果淨是一場空。
「有些條文是選擇性生效的,面對平頭百姓就時常形而上了。上有政策可下也有對策。不必為這種事淌眼淚,不值當。況且哭除了示弱還有什麼用處嗎?」阿公點破些世態的炎涼,好叫她不那麼擰巴。
「我就是怕你難受……」
畢竟她已經夠慪火,四五天地水米難進。無法想像阿公的痛苦會乘以她數十還是千萬倍。
六歲那年的入梅天溫童永生難忘。阿婆被糖尿病帶走了,其實人將死時一切冥冥都成昭昭,她身上會有死氣,不屬於這個人間的味道。所以關家老早就掛了白,孝章棺槨也置備了起來。
她那時候沒來由地怵這些東西。幾位大家長一起聊辦喪的時候,她總是隔得遠遠,瘦怯身條趴在門邊,用童化的視角旁觀他們如何送人西去,又如何重現她媽媽撒手時的場景。
從預先治喪到正式亡故,很短的一段過渡期,人再怎麼個長命百歲,真正閉氣也就是眼皮子一耷的事。那種悲白底色,遺像上定格的音容,佛龕旁彌嗡的誦經聲,至今還時不時讓她夢魘。
頭七守夜那晚好大的雨,溫童坐在阿公腿上,聽對過爺叔說了人生第一個童年陰影的話:
故人房間長遠不住活物,會填鬼的,會是孤魂的霉爛氣質。
她閉眼縮阿公懷裡,後者怪對方失言的同時也哄相相,阿婆不會的,真愛哪怕肉身瓜分豆剖了也不滅。
他說這話其實也在寬慰自己。人永遠別把「我錯在哪」和「為何如此對我」綁在一起想,因為這是無解死局。彼時他陷進這局困了許久,先失女又亡妻,他幾度覺得活著沒什麼奔頭了。
也就是相相和世味樓讓他醒悟,自己有感官也還剩一大摞的事要做。
他是經常這麼告訴溫童的,阿公這條賤命多虧你和茶樓吊著在。
他守他們是守一份皈依,守餘生里的空谷迴響。
*
連著幾日熬,老爺子白了一頭髮。
溫童看在眼裡急在心裡,覺得自己真飯桶。她去管閨蜜苗苗哭訴,後者逢廟燒香地支招,「不然求助你爸,他不是三不五時就給你表忠心嘛?機會在眼前千載難逢呀,不能講平時腔調漂亮,節骨眼上縮頭吧。」
據實說苗苗頂羨慕溫童的身世,太瑪麗蘇了,她的原話,草民庶女被揀去當格格的既視感。
溫童儘管嘴上冷硬一句不可能,私下裡算盤也些微動了幾粒珠子。
好巧不巧次日溫滬遠就來了,說有法子讓樓完璧留在阿公名下。
溫童急失了定力,外加說話本就長竹竿進巷道直來直去。她即刻說:「多謝你肯幫我。有什麼條件儘管提,真金白銀的報酬也行,只不過我得先打個欠條……但你放心,掙到錢我一定還。」
「掙到錢,你這是已經工作了?」他不急著深入話題。
「暫時還沒,實習了幾家,正經生計已經在找了。」
「噢,那麼打算找什麼工作呢?」
她的打算就是沒有打算。想過體制內事業編,又嫌工資死官腔重;想過工程師或技術員,又覺和化學廝守一生未免太過無趣。總之就這麼揀精揀肥,多半敲定了也難長久。
「沒關係慢慢來,如果考慮大好河山太累,就先規劃務實的三餐一覺。」
跑題跑得沒譜,溫滬遠又話起了家常,「我記得頭一回來南潯你才剛學步,被阿公抱下條凳,院子裡散養著些雞。你沒肯搭理我,轉過身手指頭又給雞啄了,天可憐見,哭得那叫一個凶慘……」
一句話仿佛小錘敲裂心頭冰河,河開萬里,草木復甦。
又非草木泥巴捏的人,溫童終究是有感情的。她聽得眼眶一酸,「你曉得我媽有幾本日記嘛?從和你確立關係開始就寫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