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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02:14:31 作者: 假日斑馬
    「以前認識時是什麼關係?」

    從小顏鶴徑就沒辦法在顏海峰面前撒謊,那種壓力來自於一種清晰的壓迫感,父親接近墨黑的眼珠中有不知名的物質,精明老練,能一眼識破顏鶴徑拙劣的謊。

    他妥協:「以前談過,早分了。」

    「找到這裡來做什麼?你對不起他?」

    顏鶴徑大拇指在酒杯上磨著,按下一條一條細長的指印,又極快地消失了。藥酒里漂著渣,顏鶴徑仰頭灌一小口,喉嚨灼燒,眼眶逼出淚花。

    「不是我對不起他。」

    「那是他對不起你。」

    顏鶴徑沉吟不覺,半晌輕輕開口道:「也不算。」

    分開這兩年,顏鶴徑沒覺得宗煬對不起他。宗煬對不起的人是他姐姐和弟弟,找他那麼久。

    「你這次回家突然說要留在海島,其實我是不贊成的,但看你情緒低落,像在那邊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我想我問你,估計你也不會說。思來想去,可能是情傷吧?不過留在這兒也好,我老了,還是得承認孤單。」

    不知道怎樣答。顏鶴徑回海島時和宗煬已分開許久,宗俙也早就不再聯繫他。

    要說還在傷痛中,實在沒道理,顏鶴徑沒那麼執著,很懂得淡忘,但他生活得十分煩燥。當陷於堵車、人潮的壓力中,他思索當初為什麼寫作。想寫海島,想寫他生命中各種絢爛的東西,在高樓築起的城市裡,他找不到一片擁有色彩的角落。

    還有碰到的所有人,即使是最親密的朋友,也總有這樣那樣的隔閡。

    瞄一眼外面花園,宗煬沒坐在鞦韆上了,也沒進屋裡,他去了哪兒?顏鶴徑神思亂晃,背靠座椅,放鬆了身體半躺著,見天花板的顏色有些老舊,燈間結了蛛網,顏鶴徑好像就躺在那網中,四肢軟化,被細絲裹住,一分一毫都動不了。

    「情情愛愛的,要看開一些。」

    顏海峰不善言辭,最終只能這樣簡單勸慰。

    靜了一會兒,顏鶴徑霍然坐起,建議道:「爸,明天我把牆重新刷一遍吧,順便擦擦燈。」

    顏鶴徑讓顏海峰迴房休息,他來收拾桌子。一盤一盤碗筷往廚房送,擦淨桌子,顏鶴徑扭了水龍頭開始洗碗。

    洗了一半,門外有響動,顏鶴徑扭頭,看見宗煬站在門邊,燈光圈著他的輪廓,很柔和。

    他一言不發走進來幫顏鶴徑擦碗,有時和顏鶴徑胳膊碰在一起。顏鶴徑不想管,懶得開口,隨宗煬去。

    宗煬像在走神,手滑將一隻碗在水槽中摔裂,因急著想去搶救而割破手指,血湧出得很快,沒有緩衝,從指腹順著流過手背。

    顏鶴徑手上還有洗潔精,愣了兩秒,隨後繼續用水沖洗餐具,說:「你不用在這兒幫忙了。」

    「顏鶴徑,真的要這樣嗎?」宗煬的聲音微微發抖,舉著手指,「你不管管我嗎?我怎麼止血啊。」

    顏鶴徑抬頭盯著宗煬,任水柱沖刷過手掌,看到宗煬的眼眶發紅,眉心微陷,給人絕望的蒼白感。

    瘦了真多,怎麼變得這樣瘦了?阿煬。顏鶴徑輕咬緊牙齒,心中滾滾而來的,是他埋掉的不忍。

    多少次,毫無預兆地夢見這張臉,在小學教室里、家中的浴室中,或者沒有具體的場景,只是一片空曠而雜草瘋長的荒地里,各種景象中出現他的影子,像有繩子捆住顏鶴徑,他身不由己地前進,醒後也似沒完全抽身,仿佛被繩子纏住的那截手遺留在夢中。

    顏鶴徑換上束手無策的嘆息:「我房間有創口貼。」

    創口貼,顏鶴徑上次用到創口貼是兩年前,掉進水裡,記憶慘痛,而宗煬那時把創口貼纏在他的指尖,堵住了血,堵住了不愉快。

    顏鶴徑在房間翻翻找找,終於找出白色的藥箱,從里拿出一盒雲南白藥,又掏出薄薄的一小片創口貼,遞給宗煬。

    宗煬沒動沒接,有底氣道:「單手不好貼。

    裝傻。顏鶴徑撕了包裝,胡亂往宗煬的手指上纏,攏共幾秒鐘時間。

    「行了,回去吧,記得別碰水。」

    宗煬還是不動,隨後握住顏鶴徑的手腕,也不讓顏鶴徑動。創口貼粗糙,刮蹭著顏鶴徑手腕的內側,宗煬的掌心十分熱,有著汗。

    「我很想你。」

    顏鶴徑被宗煬拉近懷裡,手臂被鎖在腰側,顏鶴徑好像被一張柔軟溫熱的棉被兜住,所以渾身發熱,可能也有酒的緣故。他睜大了眼睛,一時忘了反應,瞪圓雙目,看著面前一片雪白的牆面,床尾的兩件背心,是他熟悉的房間,此時闖入一個張狂的人。

    宗煬捧他的臉,認真而嚴肅地看他:「我沒有撒謊。」

    「這樣想我,為什麼還分手?」

    「因為時間不對,那時候一切都不對...」宗煬臉上閃過猶疑,他有些語無倫次,話說不清楚,顏鶴徑更不能很好接收到。

    他打斷宗煬:「宗煬,你就是自私,你心裡沒有我。我只要你一個解釋,但是你不肯給,你覺得我還會稀里糊塗和你攪在一起?」顏鶴徑拿開宗煬的手,用指尖狠狠戳了戳宗煬的心臟處,「你知道我的脾氣,我的確寬容,但騙過我的人我不可能原諒。你這樣做有什麼意義?」

    門外傳來幾聲狗吠,狂怒激動的,像是兩隻狗在搏鬥。聲音穿透進屋內,似把房間都分割成了好幾塊。

    宗煬被請出了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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