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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18:47:23 作者: 晚喬
不成想,我還沒走近師父殿門,便聞見飯菜香味飄出來。我不過輕輕將門推開,就看到在桌前布菜的師父。他回頭,遞一雙筷子給我。
——知道你要來,特意準備了一些飯菜。眼睛怎麼紅了?來,別哭,坐著多吃些肉。
自有記憶以來,師父便一直是不會說話的。我從未見過這樣師父那般和藹親切的模樣,一時竟說不出話,只一個勁把菜往嘴裡塞。
——多吃點罷,再多吃點,以後就吃不到了。我掐指一算,你像是明天就要死了,今日且過得開心些。
本來感動,卻在聽見這番話之後,當時的我被狠狠嗆了一口,最後悲憤跑了出去,並不知道,原來自己跳下菩提台卻還能以碎魄獲輪迴,是有師父的仙元相護……
那時候,我還以為,他是真的懶得管我。
4.
從過往的回憶里轉了一圈出來,我忽然覺得頭有些疼。
「其實你不是來替師父傳話給我的罷?你是不是天帝派來的,來給我打感情牌?」
我忽然想到這一樁,於是開口問他,而南酉不語。
「其實我能猜到你想表達的意思,是,我從前的確可以感知天地萬物,可後來我與人交換,需要分裂魂魄並且收為己用,那陣子耗損太大,這份能力也便隨之消失了。」我頓了頓,「其實我只是想救他,從未想過會有這樣的後果……」
「哦?」
南酉應了一聲,不再言語。
有些失了耐心,我上前幾步問他:「你來這兒到底是為了什麼?我不信你真的只是幫師父傳話給我。」
我回頭,對上他的眼睛,然後聽見他說:「你其實從一開始就猜對了,我的確是奉了天帝的旨才來的,只是我覺得,你師父要我帶的話更重要一些。」
「天帝叫你來取我的命?」
南酉搖頭:「華魄既生,可替日月。六澤消寂,三光將滅。」他輕輕開口,「其實這才是司命的全句。」
話音落下,他抬手間,有靈力化作點點螢光鑽入我的筋骨,融在血液里,一脈一脈,最終順著匯入我的靈台,充盈了我殘缺的那一塊感識。
「這是……」
「我的靈元。」南酉微微笑,「你不是說自己的能力消失了一部分嗎?我不曉得有什麼辦法能夠將你的能力補回來,除非是一個仙君全部的靈元。」
聞言,愣在原地,我好一陣子說不出來,只能怔怔聽他言語。
「我一向寡言,臨死之前,卻忽然想說話,你想不想聽一聽?」南酉低著眼睛,情緒不明,「在成為仙君之前,我立志做一個劍客,當時我有一柄劍,它是我鑄出來的。為了鑄它,我在鐵水裡融了一截手指以補其精。可惜,後來丟了,我找回來,他也不認我,最後甚至長腿跑了,也有能耐反抗我。」
臉色逐漸變得蒼白,南酉始終握著那個空劍鞘。
「其實我有些後悔,神魔一戰幾乎碎了我靈台,若非如此,我也不會丟了那柄劍。可要再選一次,我還是會去參戰,你知道為什麼嗎?」他的眼神逐漸變得虛浮,「去了,我可能會死。可若沒有人去,這天地之輪一旦塌陷,誰都會死。」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靈元散盡導致神識鬆散,南酉好像想到哪裡便說到哪裡,絮絮叨叨許久,總是前言不搭後語。
「每個人都會有自己想保護的人,我其實當不起那聲英雄。因為我去參戰並非是為蒼生,我是一個很自私的人……那一戰,我沒有帶劍,怕他斷。也還好我沒有帶。」
可即便如此,我也能聽出他想表達的意思。
然後,他笑了笑:「阮笙,當年和現在,都是我的選擇。而你呢?據我所知,你為了救他回來,花了很大力氣。可如今六界都要覆滅了,沒有人能活下來,包括他……這樣,你會不會覺得有點不值當?」
光色漸弱,眼前之人的形體也在逐步變得透明。
「倘若可以選擇,其實我不想當這什麼英雄,可很多事情都沒得選。」南酉說,「你呢?」
心臟仿佛被冰凍住,一點點往下沉,而我站在原地看著,始終無法伸手動作,只能任它沉下去。跟著他喃喃出聲,我聽見自己的嗓子低啞:「倘若可以選擇……」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心懷蒼生,願意為之付出性命相護,也真的有人寧被天下相負,亦不願失信於自己。我知道他們是存在的,也由衷的敬佩他們。
可我就是一個自私的人,如果可以由我來選,我只想和自己心上的人長長久久,什麼都不理、什麼都不管。
螢火點點散去。
在消失的最後一刻,南酉問我:「你相信這世上真的有那種愛劍如痴,覺得手上不握著它,就活不下去的神仙嗎?」
我還沒來得及說相信,他便飄下幾句話,說:「這劍鞘和我一樣,一直便是空的,若不是原先有著一把劍,早被發現這份空了……你不知道啊,我承著天界重負,又不好去死,如今最後擔一次責任,我終於……對了,其實我想問你來著,阮笙,你是不是認識……」
認識什麼的,南酉最終沒有說出口來。
在那之前,他便化灰散去,風一吹便再沒有了聲音。
而我站在原地,頓了很久。
天邊流火伴著雷電直直落下,卻不曉得又落到了何方,也不知道它落在的那個地方,又要有多少人經歷死亡和別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