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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18:45:47 作者: 嗟鴉
葉梨一向是順從的,別人說什麼,即便她不願,為免惹麻煩,為免被嫌棄,她也會乖順接受。
她也從不敢要求別人做什麼,即便是祈求,她也開不了口。只有在桃皈觀里那個人,讓她漸漸生了膽子,對他使性子,對他耍脾氣,對他哭,對他絮絮碎語,對他斥罵,對他又踢又打……
葉梨站在坡下默默無言,玄虛道長再三催他回道觀,她抬腳要走,卻又轉身站定,低聲道:「我在這裡再呆一會。」
過了會,有道長查看了繩索的動靜,對玄虛道長說:「應當已經過去了,後面的路如何,咱們就無能為力了。」
玄虛念了個道號,手握青龍訣,口中念念有辭。葉梨知道這是祈念江河平安的,忍不住也跟著默念。
諸位道長要回道觀,再三勸說葉梨,她只得跟著上去,卻駐足在觀景台不肯回去。天剛麻麻亮,這個時辰果然雨很小,風很靜,葉梨閉目,把至尊三清南北五祖等所有能記起的仙師聖號全部銘念了一遍,直到小道童來叫,說四喜在找她。
進了側院,才知四喜找她,只是要說,蘭公子已經退燒了,呼吸亦好了很多,方才醒來,還問起葉梨。
葉梨去看過,果然蘭九臉色恢復了慘白,和初初身體不適時差不多。她又忍不住想,或許,昨晚蘭九隻是發燒,並不需要去拿藥。
這念頭讓她羞愧到不敢再呆在蘭九房內,於是又回了自己房間,開始熬下一頓的藥。
熬著熬著,就發現李茂仍好好坐在對面的小凳子上,葉梨喊了聲「李茂」,才發覺自己竟是在打盹。
對面空蕩蕩的,哪裡還有人。
熬好了藥端去蘭九房裡,蘭九已經醒來,催著她出去,說:「你別老是來。六小姐又不是我的丫鬟,這些事不用管,在這裡本就過的不好,六小姐只管好好歇息就是。」
葉梨想著她該說些貼心的話,卻如何也沒心情說,很生硬地道,「好好喝藥」,就低頭默默走了出去。
雨已經比凌晨時大了些,葉梨心裡慌地不行,她細細回憶上山時是如何艱難,想起李茂緊緊拽著她,兩個人不慎同時摔倒,皆弄了一身泥。又想起那夜在仙人洞裡,她窩在他懷裡,一閃念想:若是忽然山石滑坡得厲害,堵住洞口,兩人被埋在仙人洞裡出不去,該當如何?
要是過後再被人挖了出來……
待到了半早上,雨又大到開始如同瓢潑,葉梨撐了傘,一出道觀卻就被吹得東倒西歪。她貼著門廊勉強站住,入目皆是濃暗急雨,什麼都看不到。
忽地又想起在仙人洞的疑慮,喃喃自語:好生不體面。
快中午時,四喜找了出來。葉梨唬了一跳,忙問:「你家公子怎麼了?」
四喜笑著道:「公子好著呢。道觀的飯送來了,公子聽說您不在,急得很,讓我找找您。」
葉梨忙道:「我沒事,就是在院子裡呆得悶了,出來看看。你快些回去照顧蘭公子,莫要留他一個人在,萬一急需找你,可怎麼辦。」
四喜應下,卻不走。葉梨只得同他一起回院子,聽他一路絮絮。
「公子聽說你昨晚照看他,罵了我一頓呢。我家公子只怕勞累到六小姐。」
「公子睜眼就問六小姐如何。好似生病的不是他,倒是六……呸呸呸!我不會說話,六小姐莫怪我。」
葉梨一路努力,終於在見到蘭九時,擠出一點笑容,碎碎問了他幾句。
這日裡,葉梨熬了好幾鍋藥,來回側院和碧霞觀大門好幾次,又問了觀里的道長和道童,卻沒李茂下山的任何消息。她忐忑難安,與蘭九閒話時,都愣了神。
一直到了晚上,李茂原本住的東廂房仍然房門緊閉,葉梨囑咐好四喜,蘭九若有不適立即來敲她的門,就進房間關好門窗,在塌上打坐,誠心誠意念了十遍慈尊蓮花平安經。
夜已經深了,昨晚葉梨便沒怎麼入眠,如今卻仍然毫無睡意。她在室內輕輕踱步,忽然發現,穆川那日帶給李茂的衣服,還放在她這裡。
她那日堅決不穿,李茂也不要,還生了氣,她有些怕與他更多廝纏,就索性也不再堅持還,棄在了一旁。
並不是新衣服,明顯是已經穿舊的,因而她更不該穿。雖是特殊情形,她也不想與他再有這些關聯。可是今夜,摸著有些熟悉的布料,以及袖子內側不起眼處,繡著的一個熟悉標記,鬼使神差,就換下身上的衣服。
倒也不是第一次穿李茂的衣服,仍然是比做道場時披的仙袍還要大的多,但是乾燥又細緻,很是舒服。
自然是舒服的,之前穿的,可是髒衣服。
葉梨為自己尋到了理由,就伏在了床上,然後蜷縮在寬大的衣服裡面。
在桃皈觀里,若是李茂夜裡在,她就喜歡這麼蜷在他懷裡。她喜歡貼著他,喜歡被他抱著,緊緊抱著,一絲兒縫隙也沒有,總是想要擁抱的那一刻永遠不逝去。
葉梨忽然想,即便重來一遍,她仍是捨不得,李茂待她的那些親密和柔情。
默默淌淚,又用李茂的衣袖為自己拭去,想起那時,李茂說:「小道姑怎麼這麼愛哭?」
她反駁道:「我哪裡哭過!」
李茂就一邊為她拭淚,一邊憋著笑道:「可以,可以。小道姑說自己不愛哭,那就是不愛哭。」
於是葉梨細細回想,竟是真的。她現在真的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