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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17:25:40 作者: 言卿瑤
    他是一把火,燒灼了宋懷顧冰川一般的理智平原。

    究竟是孽緣還是良緣,他早也分辨不清。

    「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他看著蒼穹孤零零嵌著的那輪明月,忽然想起虛無之境裡為他們兩個批的卦象。

    他的道侶註定要有生死劫。

    而他註定有相思劫,三年又三年。

    究竟是一語成讖還是冥冥中早已註定,他已經不想去管了。

    太多事讓他心力交瘁,他只想等宋懷顧回來,與他餘生平安喜樂,再無分離,僅此而已。

    「裴辭冰!」

    溫定蘭火急火燎地爬上樓,他這一聲叫得裴辭冰心臟停跳了半拍,轉過頭去看的時候,在溫定蘭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就捉住了他的胳膊。

    「是宋懷顧出什麼事了嗎?」

    溫定蘭說不出話,只能點頭。

    裴辭冰立刻鬆開手就要跑,又被溫定蘭攥住手腕。

    裴辭冰怒了:「你幹什麼?!」

    「你聽我慢慢跟你講。」

    裴辭冰哪裡聽得進去,溫定蘭阻攔不住,只能跟著他一路再沖回禁地,眼前的台階從來都沒有這麼長過,裴辭冰三階三階往下跑,看得溫定蘭眼花繚亂,生怕他崴了腳踝。

    裴辭冰最後一步踏空,撲通一聲滑跪在地,他顧不得疼痛,抬眼巴望著向禁地深處望去——

    那一樹寒梅,終於在枝頭顫顫巍巍地開了第一朵花。

    「他化形了嗎?」

    「你——」

    「他化形了嗎?!」裴辭冰險些把溫定蘭的袖子扯爛,顧不上流血的雙膝,強撐著自己站起來,「他化形了對不對?寒梅開花了,寒梅活過來了!」

    溫定蘭看著他焦急的眼睛,重重點了下頭:「他化形了。」

    「只是人不在這裡了。」

    裴辭冰剛覺得酸脹的那顆心又提了起來。

    「……他去了哪兒?」

    *

    荊州城,萬千燈火。

    大街上人山人海,熱鬧非凡,火紅的燈籠串起一條火龍,點燃了茫茫夜空的一片黑暗。

    「阿娘阿娘,我想吃糖葫蘆!」有小孩子指著那一串又大又紅的糖葫蘆,奶聲奶氣地嚷嚷,卻不留神撞到了個人。他阿娘嚇了一跳,忙不迭讓孩子道歉。

    那人麻木地擺了擺手,眼睛裡是還沒有褪去的迷惘。

    婦人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抱著孩子匆匆離去。

    人潮洶湧。

    他站在人海之中,像是一葉小舟,隨波逐流,望著人來人往,心裡只有迷茫。

    他為什麼要來這裡?這裡是哪裡?

    他剛剛化形,無數記憶碎片交雜著填充在他的腦海里,像是紛亂的藤條,他理不出一點頭緒,只是冥冥中有個聲音在告訴自己,今天是上元節,他有個地方很懷念,他需要去看一看。

    可他來到這個地方,卻又空了一塊,這裡好像是那個他心中所向之地,又好像缺了什麼東西。

    「勞駕,公子,您讓讓,我要擺個攤了。」小販支著小桌擺起來,目光在他耳墜上略略一停,訝然道,「這墜子……您是在我家買的吧?!」

    他迷茫地摸了摸耳垂,確實有東西穿了耳,難怪他走動時覺得有東西在拉扯自己的耳垂。

    「這成色、這形狀,真的,同樣的靈石中,普天之下沒有比這塊更妙更漂亮的了!只是……我記得好像他是被一位貴人買走的啊。」

    那一瞬間好像從雜亂無章的記憶力捉到了一絲線頭,他連忙追問:「貴人?誰?」

    小販說話的聲音淹沒在一片炸起來的煙花里。

    但他想,他看懂了那個口型。

    於是他猛地轉頭望去,看見熙熙攘攘的人群齊齊被煙火吸引了目光,齊刷刷地望天空看去,暗色的天幕、絢爛的煙火,五光十色點燃了這片蒼穹。

    一如當年。

    他心裡有個聲音道,一如當年。

    只是沒有了當時飛揚的裴少宗主,取而代之的是站在城牆上一身玄衣、神色焦急又期盼的裴宗主。他五指緊扣在城牆上,下面的人那麼擁擠,他卻一眼就發現了那個紫色的身影,就好像數年前,就算他踩在仙劍上俯衝而下,他也能夠在茫茫人海里一眼望到自己所思所念所想的那個人。

    他們對視了。

    那一瞬間,裴辭冰只覺得眼圈一片潮熱,心臟快得仿佛擂鼓一般,比那煙火的炸裂聲還要震耳欲聾。

    他從高牆上一躍而下,撥開洶湧的人潮,奔向自己的月光。

    宋懷顧被他緊緊擁入懷中。

    淚水奪眶而出,裴辭冰貪婪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度聞到了那熟悉的寒梅冷香。

    他的體溫、他的心跳、他近距離看時會發亮的紫色眼睛。

    「宋懷顧……」裴辭冰牙齒都在打顫,「為什麼回來了不先說一聲,直接就要來這裡?」

    宋懷顧有些懵,裴辭冰抱住他的那一瞬間,關於他的所有記憶紛至沓來,初遇的相互算計與排斥,萬妖城鼓樓上、荊州城月光下的怦然心動,禁地大火里的被迫分離,醉春樓里各懷心事的相遇不相認,天水台囚禁時的糾葛難捨,虛無之境黃粱一夢中的剖心剖情,到最後禁地塵煙中生死一別……

    凡此種種,已過數年,都是這個人,都與這個人。

    宋懷顧遲疑著、試探地將手勾住他的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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