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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17:12:19 作者: 孟還
    瀛禾搖頭道:「不必,只要季懷真毫髮無損,莫格自然平安歸來。你這就傳令下去,將在金水、恭州、汶陽三處的人馬全部召回,回防上京。」

    屬下領命而去。

    只是瀛禾不知,敕勒川之外,獒雲的人正急行軍,隱匿了行蹤,朝這三處突襲而去,與燕遲呈裡應外合之勢。

    拓跋燕遲明明兵強馬壯,手下數萬精兵,擅打以少勝多之戰,面對兇狠殘忍的韃靼都不曾懼戰,以用兵如神著稱,然而面對李峁的一群老弱病殘之師,卻攻勢連綿,遲遲拿不下這區區三萬齊軍,為的就是等獒雲那邊的消息。

    自此,拓跋燕遲先前部下的明線、暗線,徹底爆發開來。

    壽禮河畔,夷戎人的營地中,燕遲怔怔地把玩著一枚扳指,手邊是烏蘭秘密傳來的消息,說季懷真一切安好。

    可燕遲壓根不信。

    他一旦強行調兵過來,就必定會被瀛禾洞悉全部計劃,再想收手已來不及,季懷真於他來說是最重要之人,瀛禾又怎會放過?必定嚴加看管,必要時,還會拿來當做威脅他的籌碼。

    季懷真人都走了,還不安生,直叫燕遲牽腸掛肚。

    副將前來稟報,沉聲道:「殿下,有一齊人要見你,是否要末將派人打發了去?」

    「誰?」

    「姓郭。」

    燕遲沉默片刻,吩咐道:「讓他進來。」

    郭奉儀進來了,卻是被人拿擔架抬著進來。

    那一口血吐盡他最後一絲精氣神,數日下來,整個人已油盡燈枯,勉強憑藉一口氣吊著。這兩天則更加糟糕,李峁派軍醫守在他榻前,已做好了恩師撒手人寰的準備,可誰知郭奉儀今夜又猛地迴光返照,氣力大增,皮包骨頭的指頭攥住李峁衣領,直勾勾盯著他,說要見夷戎的七殿下。

    兩軍尚在交戰之中,這等請求實數強人所難,可李峁不知怎的,卻應和下來,將郭奉儀送至燕遲營地。

    見他不便,燕遲便俯下身,恭敬跪在這位老者面前,秉退眾人。

    郭奉儀渾渾噩噩,看見燕遲,眼睛猛地亮了,一把抓住他的衣領,一字一句道:「你,你……你也被他騙了。」

    燕遲睫毛垂下,並不插言,知道郭奉儀嘴裡的「他」指的是誰。

    「……陸錚,陸錚被帶走之日,我,我也在場,他的屬下找到我,說,說一切都是季懷真栽贓陷害,只,只因陸大人先我們到上京,在,在你大哥身邊,發現了季懷真,與,與瀛禾勾結的證據,陷害……蘇合可汗,所以,季懷真才要,殺人滅口。」

    「那日,那日芳菲盡閣,我們,我們找到季懷真,是以,以錢財賄賂,想讓他,牽線搭橋,聯繫陸錚,救,救出陛下。是,是我給了,季懷真陷害陸大人的機會。他季懷真……他……」

    郭奉儀猛喘不止,抖若篩糠,這將死之人不知何處來的力氣,把燕遲當做救命稻草般一拽,便讓他動彈不得:「他背信棄義……投敵叛國,陷害……陷害忠良,這,這本是我,是我齊人自己的事情,可,可他利用你,利用他與,與陸拾遺的身份,欺瞞你,騙你救他出臨安,背地裡,又,又害你父親。」

    言下之意,竟是臨死之前將此秘密透露給拓跋燕遲,為的就是讓季懷真不得好死。

    燕遲靜了一靜,又道:「郭大人,這消息你還告訴誰了?」

    郭奉儀氣若遊絲道:「李峁。」

    抬頭間,竟從燕遲眼中窺見一絲悲憫,郭奉儀一怔,勉強道:「如,如何?」

    這將油盡燈枯之人,眼中儘是最後一絲精忠報國鏟惡鋤奸的執念。

    燕遲終是不忍,沉聲道:「郭大人……季懷真與陸拾遺自小在武昭帝的授意下互換身份,去到敕勒川議和,與我成親的,乃是季懷真。我的髮妻也從來沒有別人,我深陷臨安皇宮時要救的,要找的,從來也只是季懷真一人。」

    郭奉儀半晌不吭聲,猛地從喉頭溢出一聲古怪至極的短促驚叫。

    「為,為何……」

    「這乃是武昭帝制衡監督朝臣的手段,你在『陸拾遺』前頭展露的忠心,會被季懷真稟報給他,同樣,若有意圖謀逆之人物以類聚,勾連季家,同樣會被陸拾遺稟報給陛下。陸錚也早就知道季懷真的計劃,是他二人商量好的。季懷真殺武昭帝是為我,陸錚甘願認罪,是為救他的愛子陸拾遺。」

    燕遲一頓,又嘆氣,低聲道:「再過幾日,李峁就會投降了,他此次前來,不是真的要迎回武昭帝,為的是給大齊朝臣,為大齊子民,換得一絲生機,李峁比誰都知道,大齊註定要敗。」

    帳內一片寂靜。

    「……竟,竟無一人,想,想要復國。」郭奉儀雙眼大睜,大笑兩聲,猛地揚聲道:「陛下!!!」

    話音還未散盡,那雙充滿怨恨,不甘的眼中已再無光彩,含恨而終。

    燕遲久久不語,伸手,替他閉上雙眼。

    三日後,李峁卸甲投降,被押回上京。

    武昭二十六年,大齊最後一支軍隊於壽禮河畔被夷戎圍困,拓跋燕遲下令優待俘虜,三萬齊軍毫髮無傷,不日便被攻下臨安,至此,大齊徹底亡國。

    上京大牢內,季懷真渾渾噩噩,無聊至極地低著頭,直勾勾地看手指甲,有隻耗子一溜煙地從身旁跑過,又被季懷真一腳踢開。

    他已不知在這裡呆了幾日,初時還數著,後來便不數了。關押他的這間牢房還算好,起碼有個窗戶,能看見亮,比不得當初關燕遲的那間昏暗潮濕,瀛禾並未苛待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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