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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17:12:19 作者: 孟還
這是自從臨安出逃後,眾人時隔多月再見李峁,看著那坐在案後的人,俱是心中一驚。
僅僅數月未見,只比季懷真大上四歲的李峁就滿頭白髮,雙眼暗淡無光。原也是上京城中養尊處優的天潢貴胄,一連數月的殫精竭慮使他變成眼前這副模樣,當真叫人唏噓。
李峁對這別樣目光渾然不覺,四下一看,溫聲問道:「怎麼不見陸錚陸大人?」
眾人一靜。
李峁見他們沉默不語,便明白了什麼,不再追問陸錚的消息,悵然若失地笑了笑,自言自語道:「大齊也沒剩幾人了。」
他沖燕遲拱手道:「燕遲殿下,這便開始吧。我齊人這次破釜沉舟,三萬老少聚集於此,乃是抱著必死的心態來的……」
話還未說完,便被打斷。
「——人還未到齊,如何開始了?」
聽著這熟悉聲音,燕遲面色驟然一變,循聲看去,緊跟著,大齊朝臣也認出這聲音,開始議論紛紛,交頭接耳。
人未至,聲先到,話里話外帶著一股令人咬牙切齒的張揚跋扈,引得人伸頭張望,只想看是誰敢在這等場合囂張。
已有士兵先行一步為來人掀開帳簾,一雙錦靴踏了進來,來人玉冠束髮,身形筆挺,肩膀一震,脫下雲紋大氅,內里著一身暗紅色箭袖蟒袍,雖長著文人的臉,卻是武將的氣質。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齊人的肉中刺,夷戎人的眼中釘,拓跋燕遲的心上人——季懷真。
這季狗輕佻至極,狂妄至極,看著李峁囂張一笑,懶洋洋道:「殿下,好久不見。」
跟著李峁來的齊人被季懷真的叫法激怒,李峁已自立為王,應喚陛下才是!
面對季懷真的挑釁,李峁反倒摒棄前嫌,朗聲大笑,如此笑了,才依稀有些當年在上京時龍章鳳姿的模樣。笑完又是一陣唏噓,盯著季懷真看了良久,才沖侍從低聲道:「賜座。」
季懷真卻道:「不必。」
說罷,自顧自向燕遲走去,坐在他身邊。
齊人面色微變,季懷真一個齊人,即便亡國,在此等關頭也應當和齊人坐在一起,坐到夷戎人身旁,當真背信棄義。此舉惹得眾人不快,連郭奉儀都其對冷眼相看。
季懷真倒毫不在意,往燕遲那邊一看,見他正對自己怒目而視,隱忍不發,繼而對一旁的莫格道:「你先與李峁交涉。」接著眾目睽睽之下,拉著季懷真出帳,走到無人之處,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地質問道:「怎麼逃出來的?」
季懷真一笑,拍了拍燕遲的臉,輕聲道:「殿下,你那些心機手段也不看看是誰調教出來的,騙騙烏蘭可以,如何騙得過我。」
燕遲很快反應過來:「你故意的,故意裝作受服於我,讓我放鬆警惕。」
季懷真笑而不語。
自那晚上燕遲假意屈服,答應帶著他一起走時季懷真就知按燕遲這固執脾氣,怎會眼睜睜看他以身犯險,定是留好了後手。如同他和白雪派人盯著燕遲的動靜一般,他從臨安帶來的屬於銷金台的人手必定也在燕遲監控之下,這些人自然無法啟用,否則打草驚蛇被燕遲識破,就會前功盡棄。
可他季懷真也並不是全然無人可用……他還有一隊完全游離在自己和燕遲勢力之外的人馬。
「陸拾遺總算幹了回好事,給我留了些可以大齊太子名義調動之人,那日你一走,你的人還沒來得及將我送到安全之處,他們就先一步將我救出,我還不敢追得太近,怕被你發現,險些耽誤,眼下來的正是時候。」
季懷真狡黠一笑:「殿下,如何,這個關頭可是想將我手腳捆住,再送走一次不成?」
燕遲簡直氣不打一處來,卻又無可奈何,瞬息過後,方平靜下來,認真叮囑季懷真:「你須得跟緊我,不可做多餘之事。」
季懷真點頭道:「自然。」
燕遲眼神猶疑,當然不會輕易相信,然而眼下這等關頭,也不允許他再做別的打算,只能暗自看好季懷真。
二人向帳中走出,看季懷真一瘸一拐向前,燕遲始終心神不寧,總覺眼前一幕似曾相識,冷不丁想起兩年前隨這人回上京時,李峁在府上設宴,自己卻自投羅網的一幕來。
眼下可不就是一模一樣?
季懷真、他、李峁,竟又再次齊聚一堂。
帳內,莫格與李峁的交談並不愉快,李峁油鹽不進,軟硬不吃,只一口咬准了要夷戎人先歸還武昭帝與大齊朝臣,雖是戰敗之姿,氣勢卻不弱,聽得郭奉儀膽戰心驚,不住給李峁使眼色,對方卻渾然不覺。
莫格頗為頭痛,見燕遲回來,方起身與他交談。
片刻後,燕遲回身朝手下吩咐兩句,已有人轉身離去,將被囚的武昭帝帶來。以李峁為首的齊人互相看了看,誰都明白這一舉動意味著什麼,不需李峁命令,已自發起身,不管真心假意,各個神情肅穆,準備迎回武昭帝。
郭奉儀站在李峁身後,忍不住抬起袖子擦臉,老淚縱橫,心中一片唏噓。
他尚未看清局勢,仍覺得復國有望,大齊皇室仍有李峁這一息血脈尚存,被敵人擄去的皇帝也即將平安歸來,誰又能說眼前這一刻不是黎明曙光來臨前最後的黑暗混沌?
可不知為何,李峁臉上卻不見輕鬆,只平靜望向帳門。
兩道帳簾被人掀開,一個佝僂身影被人以攙扶之姿,挾持著進來,口中昏言昏語,仔細聽去,竟是在罵李峁。就在對方進帳的一剎那,燕遲下意識往季懷真那邊看去,卻見他視線正與烏蘭相匯,季懷真意味不明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