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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17:12:19 作者: 孟還
可最讓人不敢輕易斷言的,便是七皇子燕遲。
同樣戰功赫赫,同樣繼承了母親留下來的小部分勢力,受人擁戴,還是蘇合生前最疼愛,最寄予厚望的人,更重要的是——他是齊人與夷戎人的孩子,是葉紅玉的兒子。
這身份從前於燕遲來說是阻礙,在當下卻是關鍵。
這是齊人的江山,齊人的土地,葉紅玉在齊人心中更是梟雄一樣的人物,若齊人之中再無人可扭轉乾坤,那麼接下來齊人向著誰,誰能在他們面前說上話,誰的贏面就大。
夜幕降臨,那飽受戰爭侵害,傷痕累累的大地上鬼火狐鳴,百廢待興,民眾如乾涸土地盼著雨水般,盼著明君救世。
趁燕遲與烏蘭正商議軍事,季懷真避開眾人,一瘸一拐,孤身前往獒雲的營地中去。
帥帳外的守衛正要攔他,卻聽帳內的獒雲命令道:「讓他進來。」
獒雲背對他而坐,正將什麼東西收起,季懷真只瞥了一眼,便看清那是一隻木頭雕刻的小馬,邊緣光滑油亮,顯然時不時被人拿出放在手上把玩,是最常見的父親雕給兒子的小玩意兒。
季懷真問:「那是蘇合可汗做的?」
獒雲冷冷看過來,陰沉道:「季大人來做什麼?總不是為了關心我這敗寇如何思念父親吧。」
見他一副心灰意冷的受挫模樣,季懷真莞爾道:「大局未定,只是韃子被你們打得還不了手而已,你如何就是敗寇了。」
「有話直說,你們齊人說話就是彎彎繞繞太多。」
季懷真開門見山道:「我要你把武昭帝交給我,你想做的事情,我幫你辦到。」
獒雲回頭看著季懷真,將他從上到下打量一番,那輕慢目光仿佛在說「你一個瘸子還想鬥倒瀛禾」,但意識到季懷真並不是在誇誇其談,眼中嘲弄之意很快消失殆盡,逐漸認真起來,突然笑了笑,搖頭道:「他是燕遲給我的籌碼不錯,卻也是個燙手山芋,他是大齊的皇帝,註定活不長,誰把他殺了,誰就是齊人眼裡的眾矢之的。」
「你說得不錯,誰殺了他,誰就是眾矢之的,可你們夷戎人的眼中釘,在我這個齊人手中卻是能發揮大作用。」
獒雲眼睛眯了眯,若有所思地看著季懷真。
一陣沉默之後,他從懷中掏出串鑰匙,交予季懷真手中,又道:「你入京之後,我會想辦法與你傳遞消息。」
言下之意,竟是不會和他們一起回上京。
「你要去哪裡?」
「不用你管。」
季懷真正要轉身離去,又聽獒雲道:「季大人,你鬥不過他的,趁著還未走到山窮水盡的時候,學我儘早給自己找條後路。若是日後你與燕遲能留下性命過上過避世的生活,說不定已是我這大哥手下留情。別再想著加官進爵,過回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日子了。」
「加官進爵,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從前我要這些,現在不要了。」
帳外的風吹進來,吹得季懷真髮絲飛揚,他伸手一挽,不知想起什麼,微妙一笑,沉聲道:「是人就會有把柄,是人就會有軟肋,瀛禾用『情』算計蘇合,算計燕遲,焉知自己就不會被『情』算計?只要他心中還有所念之人,所求之物,我就一定還有機會。不說反敗為勝,但我就算捨出這條命,也要……」
也要為阿全掙出個未來,為燕遲掙出個憑欄村來。
季懷真不再多言,抬腳往燕遲的營地中走去。
他走路一瘸一拐,一深一淺,左腿殘了,右手廢了,國破家亡,本是人生最失意最狼狽之時,肩膀上壓了千斤重的擔子,可步伐卻無比輕快,向那亮著燈盞的營帳步履生風地去了,因為他知道裡面有他可為之奮鬥爭取之人。
季懷真心中的那簇不信命不信天的野火,見風就長,又蹭得燒起來了。
營帳內,燕遲怔怔地坐著。
他面前的托盤中正擺著一枚染血的箭頭,乃是從蘇合體內取出的。聽見季懷真回來的動靜,只微微側了側頭,沉聲道:「我的人打探到消息,上京那邊還沒有傳來大齊太子被擒的消息,應當是他將此事壓下去,只把阿全秘密帶回,既如此,阿全應暫時是安全的。他也沒有自立為王。」
「他想讓我跟你一起,回上京去。」
季懷真從後頭繞了過去,拿起那根箭頭仔細一看,看了眼燕遲的神色,斟酌道:「這箭怕不是韃靼人射的,他們怎可未卜先知蘇合可汗會親自前來。」
他將那箭頭遞過去,上頭暗色血跡令人觸目驚心,就是這一箭奪去了燕遲父親的性命。
燕遲沉默著接過,父親臨終前的一番話也佐證了季懷真的猜想,他明知此處有詐,為了兩個兒子的性命,為了夷戎未來的局勢,卻還是來了。以後再也沒有人樂此不疲地糾正燕遲,不讓他喊父王,而是喊他爹了。
那當了大將軍,早已能頂天立地,以一人之力救萬軍於水火的拓跋燕遲在這一刻又突然變回燕遲,變回那隻羽翼未豐的燕子,他似還置身於憑欄村一樣,思念父親,卻不敢在葉紅玉面前提及,只下意識模仿著父親的一舉一動。
那帶著乾涸血跡的箭頭被他狠狠握在手中,逐漸陷肉里,扎出血來。
季懷真見狀,慌忙上前把燕遲的手鬆開了,厲聲道:「別犯傻!」話音未落,就被燕遲攔腰抱起,背對著坐在他的他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