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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17:12:19 作者: 孟還
燕遲不吭聲,只五味雜陳地看了季懷真一眼,半晌過後,他站了起來,沉聲道:「好,我去給你找些吃的。」
季懷真點了點頭,目送他遠去,直到聽不見動靜,看不見人,才掙扎著朝前一撲。他的腿斷了,起不來,走不動,便拿十指摳著地上的一堆枯枝爛泥匍匐著往前進,混著身上的血,拖出一道蜿蜒痕跡。
他不在乎手摳在地上劃出多少道口子,不在乎這條腿還能不能行走自如,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他想要苟活下去,想要殺更多的韃子,要阿蘇爾,要哥達都付出代價——可他不能再拖累燕遲了。
思及至此,那麻木痛苦的眼神突然又神采奕奕,迴光返照。季懷真牙關緊咬,似在跟誰較勁,無數念頭在腦中反覆橫跳,不加思考地往前爬著,直到一雙靴子在他面前站定,擋住季懷真的去路。
季懷真一怔,慢慢抬頭往上看。
燕遲不知何時去而復返,竟未發出一絲聲響,靜靜站在後頭,看著季懷真魔怔般地爬離。又或者說他早已看穿了季懷真的陰謀詭計,兩年來靠反芻痛苦對季懷真的一舉一動諳熟於心。
這人再也別想騙過他了。
拓跋燕遲背光而站,頭低著看向這令他咬牙切齒,愛恨交加的人。額發垂下擋住他的眼睛,讓人看不清他此時到底是恨壓過愛,還是愛壓過恨。只是他突然一言不發地彎腰,把季懷真的腰帶給抽出來,在這人面前蹲下,腰帶的一端捆住季懷真的手腕,另一端綁住自己。
兩年前上京邊境,那根系住二人,被拓跋燕遲親手斬斷的衣帶,如今又被他親手繫上。
右手手腕被人擒住,季懷真猛地意識到什麼,「啊」、「啊」地啞啞叫了幾聲,一手不住推脫,一手想要擋住自己的臉。拓跋燕遲壓根不允許他掙扎,直接強勢地將人一拉,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緊緊繫著的狼牙吊墜。
燕遲霎時間靜了,只出神地盯著那狼牙吊墜看。
有什麼濕濕的東西從天而落,滴在季懷真右手醜陋怪異的掌心上,那水跡明明微微發溫,季懷真卻覺得滾燙無比,不敢抬頭去看。不過也不用他再抬頭了,因為燕遲跪在他身前,下一刻便彎下腰,額頭緊緊貼著季懷真的掌心,全身都在發抖。
季懷真的掌心很快濕潤起來。
燕遲一字一句,恨聲道:「我不會再被你騙了。」
他用這樣的姿勢貼著季懷真的掌心跪了很久,等那肩膀抽動的幅度漸漸小下來,平穩下來,才立刻背過身去擦了把臉,把刀轉到前頭去,強勢托起季懷真,背著他一步步往前走。
給他這樣一背,季懷真更感覺無處遁形,他聽到燕遲哽咽道:「我到時,你姐姐已經不行了,致命傷在肚子,被人捅了兩刀,血流太多,救不回來。你姐姐殺了兩個韃子,看見我時,她還有一口氣。」
肩上搭著的手臂驟然收緊,背上的人突然一抖,發出聲滑稽又古怪的聲音。
燕遲強忍著淚意:「我問她你在何處,她沒說,叫我別管你了,快逃命,接著便沒了氣息。是弱弱,靠著你姐的氣味一路找到皇帝寢宮裡的暗道入口。我將她葬在了我們紮營後頭的山澗旁,有花,有水,很安靜,只偶爾有鳥過去喝水。」
背上的人不再說話,安靜趴著,似是睡著了。
拓跋燕遲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仰頭辨別方向的時候一怔,似乎想要回頭看,卻又堪堪停住——他左邊肩膀,季懷真臉趴著的地方,漸漸濕了。
燕遲沒有問他怎麼了,季懷真也沒說。他不止不吭聲,還什麼都不想,只趴在燕遲背上,兩手緊緊圈住他的脖子,怔怔地看遮天蔽日的樹林,看從層層疊疊的樹葉下偶爾透出來的一絲斑駁陽光。
季懷真心想,若有下輩子,他想當一棵長在憑欄村里,可以遮風擋雨的樹。
也不知就這樣走了多久,天色黑下,弱弱跟了過來,往燕遲腳下扔了只死掉的野兔。
二人一狼停下休整。燕遲雖然看起來在漫無目的地亂走,有被困住之相,實際仔細一看就能發現他方向感極強,靠樹葉的茂密與否去辨別方位,已經帶著季懷真漸漸走回大路,因怕韃子再次追上,才不遠不近地藏著。
季懷真的嗓子被阿蘇爾傷了,吞不下任何東西,只勉強喝了些水。
時隔兩年,弱弱似乎又忘記了季懷真是誰,在燕遲的命令下不情不願地趴在季懷真身旁給他取暖,十分厭惡季懷真的靠近。
季懷真啞聲道:「你這次帶了多少人?」
燕遲一瞥他:「如何?可是又要算計著我跑路了?」
他眼睛還紅著,臉色也不大好看,不知想起什麼,有些生氣,季懷真只好又不吭聲了。燕遲似乎在等人,偶爾起身朝大路那邊望,一有風吹草動,立刻警惕起來。
弱弱不知聽見什麼動靜,突然起身,弓起背擋在燕遲身前。
「怎……怎麼了?」季懷真問道。他被燕遲背了許久,體力也恢復了些。
燕遲沒吭聲,眉頭皺起,靜靜看著前方危機四伏的叢林,把刀橫於身前,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聲悠長的狼叫。
季懷真敏感察覺到這是他們夷戎人特有的交流方式,猜到估計是燕遲的部下來了。果不其然,燕遲同樣以狼叫回應,可他手中的刀卻不曾放下,神情也未有放鬆。季懷真喉結滾動,四下尋找,拾起半人高的枯樹枝支撐自己,硬是咬牙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