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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17:12:19 作者: 孟還
季懷真將他扶起,認真叮囑道:「你要勸他們,不要與韃子硬來,臨安不比別處,此處乃是大齊的新都,韃靼勢必要拿下臨安要人順服,他們不會在乎誰死了誰活了,要想活命,就拿出平日裡與我虛與委蛇的功夫來,去對付韃靼人,也別壞我事,聽明白了?若壞我事,就算韃靼人放你們一馬,我也饒不了你們。」
郭奉儀一驚,有些不可置信地盯著季懷真,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麼,季懷真已是一鞭落下,郭奉儀痛嚎一聲,昏了過去,正好被覺得不對勁前來查看的守衛看見這一幕,方打消對季懷真的疑慮。
阿蘇爾將季懷真留在皇宮中,以保護名義監視起來,當晚屬下帶著探聽到的消息回來。
「殿下,季懷真所言非虛。陸拾遺乃是夷戎七皇子的髮妻,二人在兩年前於敕勒川成親,陸拾遺後來被季懷真以假死之計囚禁起來。那夷戎七皇子討不回髮妻下落,便在陣前一箭射中季懷真胸口,又與瀛禾在陸拾遺一事上起了紛爭,據探子來報,二人還為此大打出手,這個七皇子為救髮妻甘願留下,此消息可信,就連我們發現他行蹤的當天,也是因為他去囚禁陸拾遺之處尋找他的蹤跡,才會被我們的人發現。」
阿蘇爾饒有興趣地一笑,若有所思道:「這樣一看,更有意思了。不都說他拓跋燕遲有勇有謀擅打以少勝多之戰,怎麼如今一聽,行事如此衝動,怪不得鬥不過他大哥。季懷真既願意做替罪羊,出頭鳥,就讓他去做。」
他讓那人過來,在他耳邊低語幾句,吩咐著什麼。
如此兩三日過去,季懷真的一通威逼利誘終於在大齊臣子中撕開到口子。
起初只是一人願意出面,與季懷真在數日後當著臨安百姓的面迎韃靼大軍入城並加以遊說,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已有不少人識時務,更是擔心家眷老小的性命。
聽此消息,季懷真毫不意外,想必其中也有郭奉儀從中遊說的功勞,二人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紅臉,那群人本就受盡折磨,心智已瀕臨崩潰,只要有一人改變主意,剩下的人不攻自破。
只是他依舊沒有打探到燕遲被關在何處,連一丁點夷戎人的消息都未曾探聽到。
與此同時,阿蘇爾的消息也傳來,說已安排手下打聽季晚俠的下落。
又是三日後,消息散盡臨安城,大齊朝臣皆已歸降,於明日午時迎韃靼大軍入城,命城中百姓夾道歡迎。
此告示一出,登時激起民憤。翌日一早,民眾聚集於主街,各個怒目圓睜,群情激奮,要看是哪位拿著大齊朝堂俸祿的人為苟活下去而做出賣國求榮之事。
在眾人的叫罵議論聲中,一輛輛華蓋馬車依次駛來,在城門口停下。
一群身穿大紅朝服,卻鼻青臉腫之人顫顫巍巍爬下馬車,皆日裡耀武揚威神氣活現的人物。他們似是挨了不少皮肉之苦,連腰都直不起,像個被煮熟的蝦米,彎著腰去扶車裡的同僚。第二人,第三人,越來越多的大齊官員下車,無一不渾身是傷,受盡凌辱,唯有一人與眾不同。
民眾朝這人看去。
先是伸出雙鑲著翡翠的官靴,又是伸出雙白淨雙手掀開車簾。
人群之中,有人下意識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臨安已被韃靼占去多日,聽說是為著抓什麼人,輕易不許人出城。裡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進不來,一時間物價哄抬,糧食短缺,家中東西吃完,便去山上挖野菜,沒有人的手是不沾滿污穢,不沾滿同胞鮮血的。
怎麼他的手就那樣白淨?
那鞋的主人輕輕一躍,穩落在地,見他錦衣華服,英氣逼人,站在一堆桑眉搭眼,倒了霉的大齊官員中當真光彩奪目,光彩得讓人心生怨恨,光彩得成了箭靶。
所有的叫罵聲都衝著季懷真去了。
一聲聲季狗喊著,一句句叛徒罵著。
季懷真視若無睹,滿臉麻木,可偶爾聽去一兩句刺耳的叫罵,也不免心生疑惑。
他真的喪權辱國了嗎?他真的賣主求榮了嗎?他明明什麼都沒得到,明明只有他一人在城破之日堅持以投降之策避免傷及無辜,怎麼到頭來他倒成了罪人。
季懷真譏諷一笑,他想不明白。
不過季懷真之所以是季懷真,是因為不論他做下什麼,都會一併認下,從不管別人誤會,更不管自己委屈,季懷真從不為自己辯解。
只要能取得韃靼人的信任,只要他能救下燕遲,只要阿全能平安長大——他什麼都願意舍。
在那一句高過一句的叫罵聲中,季懷真一馬當先,攜百官跪迎韃靼,揚聲道:「開城門——!」
在一聲聲沉重悠長的號角聲中,城門緩緩向兩邊大開,韃靼大軍列隊整齊,步伐一致,數萬人如長著同一雙腳。
人群之中漸漸有人發出驚呼。
「你們看,上面掛了個人!」
「那是誰……?怎麼穿著我齊軍的衣服?」
「是咱們的人,是咱們的人……是咱們齊軍將士的屍體!」
只見那行在最前端的戰車上,一根長矛直豎,最頂端插著齊軍將領的屍體。那人臨死前還不知受過何種酷刑,眼眶位置空空如也,右邊的胳膊也不翼而飛。被風一吹,那早已腐爛的屍身開始隨風擺動,偶爾掉出一兩條蛆蟲落在地上,很快被隨後而來的鐵靴碾碎。
才看上一眼,季懷真只感覺自己全身的血一下就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