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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17:12:19 作者: 孟還
第91章
本該是掌燈時分,可偌大的季府內卻一片死氣沉沉,只偶爾聽到一兩聲狗叫。血腥味引來無數蒼蠅飛蟲,聚集在橫死的屍體上。
此時已是韃靼人殺進臨安的第三天。
許是念著臨安都城這最後的防線一破,大齊再無反抗之力,因此韃靼進城時並未屠殺城中百姓,而是直衝著皇宮與大臣府邸,一路燒殺搶奪過去——季懷真的太傅府首當其衝,一家老小五十多人,無一活口。
從門縫中流出的鮮血染了半條長街,發出的沖天屍臭叫人不敢走近。
漆黑的後廚中,碗櫃門被人悄悄推開。
一小道童模樣的人探出頭來,正是路小佳的師弟路燒——燒餅。
他抱著劍,一身白衣混著泥與血,正要去籠屜中找些吃的,背後的門卻被人推開,回頭一看,一韃靼士兵正舉著刀,懷中抱著從季府偷的財物,以粗糲聲音沖自己叫罵。
見他要舉刀劈砍,不等燒餅抽劍,就見那人向前沖的動作猛地停住,定睛一看,一柄雪亮長劍貫穿他的胸口。
這人睜大眼睛倒下。
一人在他身後站著,披頭散髮,死氣沉沉,那引以為傲的面容上儘是污穢與鮮血,接著一言不發,把劍收了起來——正是從皇宮中逃出來的季懷真。
燒餅沒給突然出現的韃靼士兵驚著,險些被季懷真這副鬼樣子嚇破膽,哇的一聲大叫出來。
阿全從季懷真身後冒頭,一頭遍體生灰的狼護著阿全,額尖一把似火苗般的白毛。
燒餅叫道:「季大人!」
季懷真將他一看,低聲道:「你怎麼在這裡。」
燒餅一怔,看著季懷真不說話,總覺得他怪怪的。
只可惜他生來異於常人,感知不到身邊人的情緒變化,更沒聽出季懷真平靜語調下藏著的歇斯底里的絕望,沒頭沒腦道:「哦,城破那天,我小佳師兄去救白雪姐姐了,走之前叫我來找你,他說那個姓拓跋的必不會丟下你,一定會來救你,跟著你就一定安全。」
他仰頭一看,沒眼色道:「那個姓拓跋的呢?」
聽不見季懷真說話,燒餅又自顧自道:「我在此處藏著,城破那天,確實有夷戎人來你府上,可是他們嘴裡陸拾遺陸拾遺地喊,我一聽,那不是你死對頭嗎?我是你這邊的,當然不敢出來,倒是沒看見那個姓拓跋的,若看見,我就跟他跑了。」
季懷真平靜道:「他不會來的,他沒有理由過來救我,更沒有理由留下,你看見的應當是他大哥的人。」
燒餅又「哦」了聲。
「原來我小佳師兄也沒有那樣神機妙算,他也有猜錯的一天,那個姓拓跋的當真不管你死活了。」
季懷真沒吭聲,過了許久,才聲音喑啞道:「可有吃的?」
燒餅轉身跑向籠屜,摸出幾個長毛的饅頭遞了過去。
「吃吧,就這些了,韃靼人是用膳之前殺進來的,廚娘只來得及蒸了饅頭,給魚刮鱗的時候被人從後頭抱住割斷了喉嚨。」
季懷真接過饅頭,把長毛的那層揭掉,裡頭的芯子一半分給阿全,一半分給燒餅,他摸了摸火燒的頭,低聲道:「你去自己找吃的吧。」
火燒一蹭季懷真的手心,轉身躍出。
他下意識將一個饅頭放進懷裡。
阿全見他如此動作,問道:「舅,你怎麼不吃啊。」
季懷真一怔,沒有吭聲——這口吃的,是他下意識留給季晚俠的。思及至此,他的腰突然一彎,手捂住心口。阿全嚇了一跳,短短几天內已是第二次從他舅臉上看到這樣的神色,上一次見,還是他舅心口中了一箭。
阿全忍著眼淚道:「舅,你又要痛死了麼。」
季懷真摸了摸阿全的頭,緩了半天,才道:「燒餅,可否幫我一忙。」
燒餅嘀咕了句:「我就知道這饅頭不是白吃的……」
「你幫我看著阿全,找身女兒家的衣服給他換上,你們在此地等我,那頭狼吃飽了會自己回來護著你們二人,在我回來之前,你們要藏好,聽到任何動靜都不要出來。」
他轉身往外走,阿全卻可憐兮兮地撲上來,抱著他的腿道:「舅,我想跟你在一處。」
季懷真溫柔道:「舅還有些事情要做,做完之後,舅舅一定回來,舅什麼時候騙過你?你跟著燒餅,不可吵鬧,不可嬌氣,知道了?也不要哭,哭的是小狗。」
阿全擦去眼淚,滿眼懵懂地點了點頭。
這亡國太子可憐兮兮地與燒餅縮在碗櫃中,看著他舅提起劍走了出去。
季懷真沒走出幾步,就看見走廊上的一地屍體,有的掛在欄杆上,是逃跑之時被人從後面追上一刀刺進後心;有的倒在門後,是負隅抵抗時被正面一刀從腦袋劈下。
他面無表情,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劍尖指地,腳步踉蹌,一路來到自己的臥房。
雕花拔步床後傳來異響,季懷真腳步一頓,看了過去。
見那床後的窄縫中,一人瑟瑟發抖,聽天由命地擠在裡頭,季懷真一劍橫去,嚇得那人驚聲尖叫求饒,仔細一看,竟是三喜。
「饒命!饒命啊,饒命……大人……大人!」
見來人是季懷真,三喜淚流滿面,跪下來朝他磕頭,見季懷真毫髮無損,嗚嗚大哭起來。
季懷真問道:「那女人和她兒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