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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17:12:19 作者: 孟還
話音一落,季懷真只感覺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似跌落水中一般,耳朵鼓鼓脹脹,一切聲音都朦朧起來。
他像是被定住,怔怔抬頭望著,與那騎在馬上,一身鎧甲的少年將軍四目相對。
那人脊背挺直,面容俊美,兩年不見,又添了幾分戰場上千錘百鍊出的肅殺之氣,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再看不見那如星辰般動人的愛意。他身後背著一把半人高的精鋼闊刀,汗血駿馬旁,一頭遍體通灰,威風凜凜的狼守著,正沖季懷真齜牙咧嘴。
此人一出,齊軍之中又是一片譁然,不止是誰先喊出:「是拓跋燕遲!」
拓跋燕遲見季懷真正看著自己,便不退不避地直直看過來,眼中冷淡與漠然,叫季懷真心中一痛,霎時間忘記自己置身於何地,唯獨肩膀後頭的牙印隱隱作痛。
那塊疤再消不掉,兩年來都靜靜蟄伏著,似乎在暗示他該忘掉那段過往,直至一見到罪魁禍首,才猶如道被破掉的封印般,不合時宜地翻江倒海,更加來勢洶洶地反撲過來。
兩年來可以被刻意忽略的思念,愁緒,終於隨著再一次與燕遲相遇,叫季懷真食髓知味地痛惜,他再無法刪繁就簡,自欺欺人。
臉頰邊傳來一點涼意,第一片雪花落下,第二片,第三片,轉眼間下起雪來,這將是春天到來之前的最後一場雪。
細雪紛飛中,二人遙遙相望,季懷真啞聲開口:「敢問七殿下,有何指教?」
拓跋燕遲問道:「你當真不交出陸拾遺?」
季懷真靜了半晌,沒想到兩年後再見,這人居然問他陸拾遺,可他又覺得就該如此,兩年前他二人一個對燕遲落井下石橫加利用,一個對燕遲呵護照拂救他於水火。
他不來找陸拾遺,難道還來找自己嗎?
季懷真先是笑起來,接著又漸漸不笑了,他平靜道:「既都要亡國,我回去就把陸拾遺給殺了。」
燕遲騎在馬上,冷冷看著他,突然揚起一手。他的二指夾著張密信,正是季懷真命特使送去的那封,繼而當著他的面,五指一握,以渾厚內里催成齏粉。
燕遲手指伸開,任其被風吹走,夾在細雪中消失不見。
下一刻,趁眾人未反應過來,甚至就連季懷真自己也想不到——只見燕遲反手取下背後長弓,搭好箭矢,瞄準城樓上的季懷真。
他的嘴巴動了動,似乎說了什麼話,可是季懷真已經聽不清了。
不知是誰喊了句「保護季大人!」,那被他留在後面的人瞬間往前沖,然而燕遲箭已離弦,季懷真盯著那破風而來的黑點,突然響起路小佳的「別動」二字。
是不動搖意志,還是不動心?
那箭旋轉著飛來,在季懷真眼中不住放大,靠近。他想不明白,只本能地往旁邊躲。
然而就在這時,那跟在身邊的特使突然擋開眾人,將季懷真牢牢一抓,令他動彈不得,直衝燕遲的箭射來的方向。
變故就發生在一瞬間,燕遲如臻化境的一箭直接貫穿季懷真胸前的鎧甲,把他帶的整個人往後仰翻著摔倒在地。
季懷真眼神渙散,鮮血從嘴角咳出,腦中渾渾噩噩想著,燕遲方才說了什麼,他未曾聽個清楚。
城樓上一片騷動,護城軍慌忙衝來,拓跋燕遲一箭得手後並不戀戰,仿佛今日前來只是為了討要髮妻陸拾遺,只是為了報復季大人,叫他一箭吃盡苦頭。
季懷真渾渾噩噩,在失去意識前,口中胡言亂語,氣若遊絲道:「他說什麼……他說什麼……」
他被士兵抬回皇宮,中箭的消息瞬間給那群大臣知道了,各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倒不是這兩年來季懷真威望漸高得了人心,而是跟著季懷真一起回來的,還有陸拾遺未死,夷戎人來要人的消息。
他們看向季懷真的眼神意味深長,一如兩年前看向被韃靼點名索要的陸拾遺般,帶著明目張胆的算計,帶著不懷好意地揣測。
有力的出力,有人的出人,才搶回季懷真一條命來。眾人聽到太醫親口確認,季懷真這箭傷並不致命,才鬆了口氣,然而誰也不敢下令讓太醫拔箭。
最後還是請出季晚俠,太醫才敢動手。
季懷真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喚來當日守城士兵,他不顧勸阻,在季晚俠的驚呼中踉踉蹌蹌下床,一把提起人的衣領,一字一句道:「那夷戎七皇子出箭之前,他說了什麼,你可有聽到?」
那人被他拽的幾乎要喘不過氣來,見季懷真面色慘若白紙,卻雙眼通紅,眼神偏執猶如鬼魅,當即不敢隱瞞,如實道:「回稟大人,那夷戎七皇子,他,他說……」
「說!」
「他他,他,他說他來善賞惡罰!」
脖頸間的力道驟然鬆了。
季懷真怔怔地站起來,目光中露出一絲茫然,眉頭皺了下,似是聽不懂這句話般。旁邊有大臣聽見了,低聲朝同僚道:「想必說的是陸大人一事,陸大人是夷戎七皇子的髮妻,他季懷真憑著一己之私瞞天過海,現在給夷戎人發現了,要來找他報仇,才要善賞惡罰。哎, 若陸大人還在,不知憑著他的關係,夷戎會不會對大齊網開一面。」
拓跋燕遲這一箭將大齊搖搖欲墜的江山朝堂又撕出條豁口來,陸拾遺又在眾人口中搖身一變,變回了陸大人。
這人聲音細如蚊蠅,可就是給季懷真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