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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17:12:19 作者: 孟還
當初他在汾州曾找人破譯詔書,但因下獄一事而被打斷全部計劃,後來也未等來剩餘部分的譯文。
雖認不得幾個字,可這詔書上陸拾遺三個字卻是不假,化成灰他也知道。
他季懷真學認字時,先學自己的名字,再學季晚俠的,接著便是陸拾遺。
越看,季懷真眼睛就越花,那詔書上的字突然扭動起來,化作一張張熟悉人臉沖他露出一陣嘲諷笑意。方才在瀛禾帳中的胸痛之感又捲土重來,喉嚨間一陣腥甜翻湧,季懷真渾然不覺,只牙關緊咬,狠瞪著眼睛去瞧。
他眼前一片模糊。
那詔書從手中滑落,季懷真頹然笑起來。
他一邊笑,一邊搖頭,喃喃自語:「……我可真是自作聰明,給別人當了十幾年的狗,一朝得勢,得意忘形,就以為能當個人了。」
季懷真笑的比哭還難看:「沒了,什麼都沒了。」
任他權勢滔天如何,眼線密布又如何,聰明絕頂逆天改命又如何,終是越不過皇權。
從始至終,從他被季庭業領會季家的那天起,就註定他只是皇帝養的一條狗,狗既得勢,要咬人,做主人又為何不會捨棄?
碾死條狗,又有何難。
他這條以下犯上,註定要被碾死的狗,竟是連皇帝何時起了疑心都不知。
便是在汶陽大牢里也比不得此刻命懸一線,那時雖受了皮肉之苦,可他心裡知道陸拾遺不會立刻殺自己,他還要將他壓回上京,一路上多的是逃跑的機會。
可現在,要殺他的是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又能他逃去哪裡?
「這麼些年……我為季家,為季庭業……為大齊,到頭來,都是為他人做嫁衣……」
思極至此,季懷真氣急攻心,腥甜之氣從喉頭噴涌而出,竟是扶著案幾,噴出口血來。
他總算體會了一把燕遲該是如何悔恨憤怒到何種境地,才會被氣到吐血。
多年來吃過的苦,沾過的鮮血,做過的噩夢,只要那坐在龍椅上的人輕輕點個頭,便可一筆勾銷,做不得數。
他得到的,擁有過的一切,燕遲的愛意也好,他在上京積累的權勢也罷,在轉瞬間都付之一炬。
季懷真已是鬥志全無,心灰意冷至極,只不住苦笑,同自己對話道:「說不定要是沒有我,姐姐和阿全還會更安全。」
若無他這興風作雨的權臣,阿全自無希望當太子,不做太子,他和姐姐都可平安;若無他,銷金台自然解散,誰也不必再拼命了;若無他,皇帝也不會再將季家視為眼中釘。
季懷真大笑著,又將那詔書翻來覆去地看。
……
季懷真坐在帳中,一坐便是一個下午,天色黑時,燕遲才從王帳中回來。
季懷真已恢復正常,略一沉吟,又將那詔書看上一眼。
當務之急,他要先穩住瀛禾保命,再想辦法逃出敕勒川,和自己的親兵匯合。
瀛禾跟在燕遲身後,命周圍守著的人退下,兄弟二人在帳中不知說了些什麼,過不一會兒,便傳來東西摔碎的聲音。
季懷真猶豫一瞬,伸頭往帳外一看,見無人看守,當即正大光明地過去偷聽。
一靠近帳子,便發現了另外一個不速之客。
這人約莫著和燕遲差不多大,臉上掛著偷聽時的心虛膽怯,季懷真還未靠近就被他察覺,當即警覺回頭,朝他看過來。
季懷真看人,自然是先看臉。
「你是誰?」那人不客氣地質問季懷真——一口漢話倒是流利。
這人唇紅齒白,與其他夷戎人一比,倒是細皮嫩肉許多。
見他額頭上貼著塊紗布,季懷真忽然想起他同燕遲吵架時,有那麼一個聲音橫插進來,歡呼雀躍著去喊燕遲的名字,其中親密期待自是不必說。
只可惜來的不是時候,燕遲正被自己氣得七竅生煙無處說理,當即看也不看,拿東西將人砸跑,還送了句「滾」。
季懷真盯著他頭上的紗布。
他將人上下一看,理也不理,往營帳外一站,開始「偷聽」兄弟二人講話。
那夷戎少年也不是無名無姓之輩,名叫「烏蘭」,其父乃瀛禾帳下第一幕僚,本人更是精通暗殺之術,性格傲慢驕縱,就連瀛禾也不放在眼中,卻唯獨對燕遲百依百順。
烏蘭見季懷真不理自己,心中雖氣急敗壞,卻堪堪忍耐下來,和季懷真站在一處,偷聽營帳內傳來的動靜。
兄弟倆以夷戎話爭吵起來,季懷真聽不懂,只是偶爾聽到一兩聲「季懷真、陸拾遺。」
一旁站著的烏蘭肯定是聽懂了,正一臉失魂落魄,心神不寧,看著可憐的很。
季懷真拿腳尖踢了踢他,問道:「裡面說的什麼?」
烏蘭瞪他一眼,神色冷淡道:「關你何事。」
若是放在平常,見這樣的美少年,季懷真少不得要玩心大起,逗上一逗,可今日他這條喪家之犬正心情不佳,耐心全無,當即冷笑一聲,開始罵人揭短,打人打臉。
「你漢話說得不錯,跟誰學的,跟燕遲?」季懷真冷哼一聲,「你一夷戎人,學我們齊人說話幹什麼,總不至於是為了小燕吧?」
聽他提起燕遲名諱,語氣還這樣親密,烏蘭臉色更加難看,正要出言訓斥,卻聽季懷真啊呀一聲,笑道:「聽見我名字了,真是不出我所料,我就知道他們是在說這事,哎,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