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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17:12:19 作者: 孟還
季懷真猛地把頭一低,以為燕遲還未消氣,要動手揍他,然而等半天,那一巴掌、那一拳卻遲遲不落。
一根手指輕輕點在他的額頭上,接著往下,撫摸過他的眉毛、鼻樑、臉頰。
動作輕柔,又哪裡看得出裹挾著滔天怒意?
季懷真錯愕抬頭。
燕遲傾身過來,茫然道:「憑什麼。」
季懷真不吭聲。
燕遲又固執道:「憑什麼……」
二人視線交錯,呼吸相容,他這副受了委屈的樣子不禁讓季懷真心酸動容,還未來得及啞聲開口,只見燕遲突然頭一偏,低頭狠狠咬在季懷真肩膀上。
那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痛得季懷真眼前一黑,似要暈過去,也不知對方恨他恨到何種地步,只覺得肩膀快要給燕遲咬穿了。
直到嘴裡一股血腥氣,燕遲才鬆口,他喃喃自語著。
「這下就算你以後再裝成他,想要騙我框我,我也能……也能一眼就認出來。」
肩膀上的劇痛快要叫人暈過去,季懷真猛地喘了幾口氣,抬頭一看,卻見那罪魁禍首眼眶通紅,怔怔地看著自己。
說是看他,又不是在看他,燕遲現在對季懷真,恐怕只有厭煩憎恨,又怎會有這樣飽含情誼的眼神?
季懷真心想,他是在透過自己的這張臉,思念遠在上京的陸拾遺?
心中猛地撲過一絲不甘怨懟,猶如狂風過境,直叫季懷真噁心地想吐,竟是連肩膀上的劇痛都顧不得。
先前是他對不住燕遲,欺他誆他在先,戲耍他在先,可現在明明都知道他是誰,竟是還拿他這張臉想著別人,真當他季懷真好欺負不成?
「你看什麼?竟這般不挑食?既知道我不是陸拾遺,還死乞白賴地找我幹什麼,莫不是發現被人捷足先登,心上人變大嫂,終於意識到自己的無用懦弱了?怪不得你大哥叮囑你不成親不許辦事,不坑你坑誰。」
燕遲依然眼神發直地盯著他看,任憑季懷真羞辱。
「為他人做嫁衣,你真是可憐。」季懷真捂著肩膀,滔滔不絕,只覺得說得還不夠狠,還不夠刻薄,他如何痛苦,就非得也要燕遲常常同樣的滋味,誰也別想好過。
「你想退而求其次,我卻不答應,拓跋燕遲,我今天就告訴你,便是你想吃回頭草,大人我也不願意當那個『次』了……」
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季懷真卻專門戳人脊梁骨罵,當真惱羞成怒,撕破臉皮,半分情面不講。
就在這時,燕遲的腳動了動,季懷真一邊嘴賤,一邊往旁邊躲,生怕燕遲被他給罵惱了,撒酒瘋過來打他。
二人繞著那帳中的柱子走,燕遲跟在季懷真屁股後頭追,酒意上頭,腦子也發直,最後不知怎的突然把身一轉,就把人給抱了個滿懷。
他前幾日就是這樣抱他,抱著他說二人是緣分天定,抱著他說他一定對他好。
被這樣一抱,季懷真就又恨,又心酸,沖燕遲罵了句:「滾!」
那人卻抱著他不撒手。
「你憑什麼騙我?」燕遲哽咽開口,「若不喜歡,隨口打發了就是,為什麼還要裝成陸拾遺來作踐我?我自問不曾得罪過你,先前在上京那幾年,更是沒有見過你,不曾與你打過交道,你憑什麼這樣對我?」
季懷真也是被他問得一愣,既已動心,竟再難想起他當初究竟為何頭腦一熱,那樣看燕遲不順眼?
他想起來了……
「因為你罵我。」季懷真抬頭看著燕遲,「你罵我,你跟別人一樣羞辱我,是你先作踐我的。你說我是惡,陸拾遺是善,你說我草芥人命徇私枉法,但陸拾遺從不這樣,你說陸拾遺把別人的命當命,勝過我百倍。你還說,我季懷真在你眼裡,比不得他陸拾遺半分。」
原來他記得這樣清楚。
「我就非叫你看看,季懷真能壞到何種地步。我就是要作踐你,就是要糟蹋你,沒有憑什麼,更沒有為什麼。」
燕遲起先迷茫,接著漸漸想起一二,看著季懷真,不敢相信引出這日後種種的,竟僅僅是因為自己當初的一段話。
「你既然這樣恨我,又為什麼兩次三番救我?」燕遲一字一句地質問,一手抓著季懷真肩膀,指節用力到發白,他痛苦到極致,胸口竟隱隱陣陣悶痛,喉嚨間一陣腥甜味道翻湧。
「我恨你?我只恨我自己。」季懷真悽厲一笑,牙關緊咬,譏諷道,「我恨自己看走眼,我恨自己定力差,我恨自己陰溝裡翻船,竟會……竟會……」
季懷真說不下去了,他眼前一陣模糊,從鼻子連帶著喉嚨酸澀無比,他不知這是什麼滋味,也不知這是怎麼了,只知道決不能當著燕遲的面這樣。
他狠狠一咬舌尖,劇痛使人清醒,季懷真又無堅不摧起來,他刻薄一笑,正要再說些什麼,將這難受感覺盡數奉還給燕遲,就見眼前的人面色一白,不太對勁。
燕遲的頭猛地偏開,竟是怒急攻心,噴出口血來。
這小子竟渾然不覺般咽下口血沫,五指鐵箍般抓著季懷真的肩膀,固執地看著他。
季懷真一愣,強忍著心酸,又改了口風。
「你要麼放了我,要麼殺了我,你愛找誰就找誰,什麼陸拾遺李拾遺,都不關我事,日後我們各走各的,兩不虧欠。」
燕遲拿袖子,狠狠一擦嘴,轉頭看著季懷真,意味不明地重複道:「兩不虧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