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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17:12:19 作者: 孟還
他本想報上大名,若這人挺不過去,來日到了陰曹地府,也好向閻王伸冤是誰害死他。肩上已背負夠多人命,自然不怕再多一條。
可轉念一想,季懷真突然改了主意,眼中帶著些許惡毒,神情微妙地回頭,笑道:「我乃御史大夫陸錚獨子——陸拾遺。」
那天院中竹葉微動,光影斑駁。
季懷真的話就像陣清風,他的身姿就像身後挺拔的翠竹。
不過是臨時起意,隨口一句不過心的栽贓陷害,小燕遲卻沖他把頭一點,說他記住了。
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季懷真今日算是體會得淋漓盡致。
季懷真怔怔地看著眼前的燕遲,突然抬手照自己嘴上打了一巴掌。
燕遲嚇一大跳,立刻心疼過地捧住他的臉,急道:「你這是做什麼!你怎麼了?怎麼出這樣多的汗……」
季懷真一手抓著他的衣領,不可置信地看著燕遲。
「就僅僅是這樣?就僅是一碟糕點,就叫你惦記我這麼些年,追到汾州來?」
燕遲捉了他的手,放到嘴邊輕啄慢吻,認真道:「自然不是。」
季懷真立刻鬆了口氣,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他想聽燕遲告訴他,他愛他,是這些日子彼此陪伴照拂,經歷的那些生生死死,不論季懷真還是陸拾遺,不論好還是壞,不論權臣還是奸佞,他愛的就是眼前這個站著的阿妙。
可下一秒,卻見燕遲把頭一低。
那股羞赧懼澀又不合時宜地在臉上冒了頭,看得季懷真一陣絕望,心中登時有股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只聽燕遲不好意思道:「自然不是第一次見你就喜歡你,其實我第一次見你,還覺得你這人有些奇怪,說話總是頤指氣使的,簡直惹人討厭。但那時實在沒人待我好,我就忍不住想繼續見你,若說開始在意你,惦記你,還是第二天在慧業館。」
季懷真:「……」
他簡直都要懵了,第二天?
季懷真記得清楚,當天晚上,他的腳踝給季庭業差人擰斷,在床上躺了半月,怎會第二日就跑去慧業館?
第51章
燕遲兀自回憶道:「第二日,我照你說的,一大早就去慧業館等著,你果然來了。只是那時有好多人圍著你,都是讀書人。你們在此思辨,辯題就是怎樣處理汶陽。」
他一瞥眼前之人,見對方神情詭譎,還當這人又將他忘了,忍不住失落道:「你,你不會記不起來吧?」
季懷真立刻道:「當然不會,當然不會……讓我想想,我想想……汶陽乃外族進關必經之地,外加上當時你們夷戎逐漸壯大,朝廷不願和你們起衝突。那天是不是所有人都提議棄車保帥,就將汶陽當個誘餌拋出去,誘夷戎和韃靼兩虎相爭,只有陸……只有我不同意,我說得可對?」
說得越多,燕遲看著他的神情就越溫柔,季懷真便知自己歪打正著,猜對了。
其實也不難猜。
慧業館立於上京東市,取自「慧業文人」,是大齊辨策之地,不少門客聚集於此,就當前局勢各抒己見。
那地方陸拾遺愛去,季懷真也喬裝打扮去過一次,結果對對子對不出,鬧了個笑話,從此他便不去了。
一是不愛去,二是怕露餡。
那時夷戎與大齊關係正緊張,不少人主張放棄汶陽,唯有陸拾遺寸步不讓,憑藉三寸不爛之舌在朝堂據理力爭,如此斡旋一番,算是勉強將汶陽保下。
季懷真曾私下對他冷嘲熱諷一番,說汶陽又不是他的封地,費那功夫做什麼,就算守下來,於他又有什麼好處?
陸拾遺只搖頭一笑,問他:「你可曾去過汶陽?但凡去過一次,就不會至那麼多人的性命於不顧了。」
季懷真最討厭他這副虛偽的樣子。
而汶陽一地於燕遲有多重要,季懷真最清楚不過,他在那裡出生,在那裡長大,過往十七年中最無憂無慮的日子,全都是在汶陽和葉紅玉相依為命的那幾年。
怕是他在慧業館聽到陸拾遺說要保住汶陽的那一刻,就對這人情根深種了。
他都能想像到慧業館內,一群文人門客爭得面紅耳赤,唾沫橫飛,唇槍舌劍中要輕言將那汶陽幾萬百姓的命棄之不顧。
而他陸拾遺一身白衣,摺扇一開,連滴汗都沒有,永遠遊刃有餘,永遠慢條斯理。
一柄摺扇,輕輕將幾萬人的性命托起了。
還不知幾步開外,一顆少年凡心從此便系在他身上。
果不其然,只聽燕遲又道:「你可能不知道,其實那天我等了你很久,等到其他人都散了。你從我身邊路過,看見我先是一愣,接著沖我笑了一下,我猜你定想不到我居然真的來了,才會盯著我看了許久。」
季懷真呵呵乾笑一聲。
陸拾遺就是這樣,沖誰都會笑,沖誰都彬彬有禮,不論內心如何惱怒,但絕不下人面子。
「你可還記得我同你說了什麼?」燕遲笑笑,拉著他的手,輕輕搖晃著撒嬌。
見他笑得這樣甜蜜,季懷真看著礙眼,心似是給人擰了一下,勉強硬著頭皮道:「這麼久的事情,我自然記不清了,你說就是。」
「我說,我按照約定來了,你的名字到底怎麼寫。你又是一愣,接著又一笑,問我知道這些做什麼,但後來還是寫給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