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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17:12:19 作者: 孟還
「槍、劍、刀,還有我先前送你的匕首原是一套,都是我娘的。」燕遲神情落寞道,「本來沒打算把槍拿去討好誰,可那時大哥想回敕勒川,季丞相是最能說上話之人。」
至此,季懷真開始表情古怪起來。
那槍他見過,就在季庭業的書房放著。
「槍送出去之後,季丞相就面見了大哥,我當時是以奴僕身份跟著一起去的,不能進,就在庭院中等著,迷了路,然後就遇到了你……」
「遇到『我?』」
季懷真如同石像般,僵在燕遲身上。
陸家與季家向來不合,他記得清楚,季庭業六十大壽那天,陸拾遺人雖到了,卻是放下東西就走,只在前堂逗留,全程被他派人盯著,又怎會有機會與燕遲相遇?
除非——
季懷真往下一跳,站到燕遲面前去,抓著他手臂,未曾意識到語氣中的迫切,臉色煞白道:「然後呢?」
燕遲被這副反應嚇了一跳,緩緩道:「你當時手裡端著碟糕點,喚我過去陪你講話,你問我怎麼一直盯著你的臉瞧,我……我說你長得好看,同我娘差不多,你就笑著說我傻。」
「你又問我,怎麼瞧著不高興,我說想家,沒朋友,想回汶陽騎馬。你說騎馬有甚好,你最討厭的就是騎馬,腿又累又酸。」
彼時燕遲十三四的年紀,心思最是敏感要強,卻在上京受盡冷落,好不容易碰見一個除開大哥和娘親外依然願意親近他的人,自然心生好感。
那時他只拘謹地往他身邊一坐,這人問什麼他便答什麼。
「最後你把那碟雲片糕給了我,自己一口未動,我問你叫什麼名字,又去哪裡尋你,你說……」
季懷真看著燕遲,怔怔地接話道:「我說我是御史大夫陸錚獨子,叫陸拾遺,你說這名字好奇怪,我說是『野無饑民,道不拾遺』的意思。你又問我如何寫,我說明日一過,你若還能蹦能跳,就去東街慧業館尋我,我親自教你。」
燕遲也跟著一怔,突然傻了似的,呆呆望著季懷真,漸漸反應過來,將人手臂一抓,也顧不上是否將人抓痛了,不可置信道:「你記起我了?我知道你會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喜上眉梢,語無倫次,一把將季懷真抱在懷中。
力道之大,似要把人揉進身體裡,恨不得合二為一,再也不分開。
只聽燕遲哽咽道:「我就知道你不會忘記我的。我就知道……你是我來上京以後,第一個待我好的人,我就知道……」
他只顧激動,壓根沒注意到懷中之人見鬼一樣的表情。
季懷真想起來了,他記得,他當然記得。
只是尚來不及狂喜他季懷真才是燕遲的緣分天定,燕遲在上京見到的人是自己而非陸拾遺!便意識到,燕遲想錯了……
燕遲全部想錯了。
他不是要待他好,他只是不拿他的命當命,心中有氣,要拿人撒氣而已。
那年他設計了陸拾遺,搶了他一心愛之物,還藉機去他不少左膀右臂。
可季庭業得知後卻說他自作聰明,當時按下不表,沒有發作,可卻在自己六十大壽,季懷真以季家長子之名出盡風頭時,「賞」了碟雲片糕給他。
從小到大,季庭業總是會「賞」各種各樣的東西給他吃。
有時吃了穿腸爛肚,躺在床上腹痛不止;有時吃了冷熱交替,令人抖若篩糠,嘔得前天吃的飯都要吐出來。
彼時銷金台剛成立,正是季懷真風頭最盛之時,他自覺羽翼已豐,又怎會甘心再任人擺布?
雖不知今天這一碟,是不是也同過去的一樣,會叫他吃盡苦頭,命懸一線。
在他眼中,這碟雲片糕如同毒藥猛蟲,要將他好不容易積攢起的一絲對抗季庭業的資本盡數打回原形,他又怎會言聽計從?
他心中帶氣,恨意滔天,從小到大受到的折磨屈辱,在這一刻催至頂點。
季懷真想殺人泄憤,想隨便找個人來折磨。
凡人如螻蟻,可這世上螻蟻萬千,憑什麼就他一人倒霉?憑什麼陸拾遺什麼都有,而他的運氣就這樣壞?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燕遲。
見他衣裳簡陋,身邊無人跟隨,不知是哪家公子哥的奴僕。
既不重要,既是奴僕,季懷真又怎會將他放在眼中,心中立刻生出條歹毒主意——不如就讓這小子吃了,看他運氣是好是壞。
看看這世上,是不是當真只有他季懷真一人倒霉。
當即招手喊他過來。
起先這小子還拮据好面子,不肯輕易受人恩惠。
可季懷真是什麼人?對人笑時心裡想著毒計,對人好時算計著叫這人怎麼死。
哄個沒見過世面又受人白眼的傻小子而已,當即三言兩語,借著一張艷若桃李的臉,將人哄得五迷三道,親自餵燕遲吃了下去。
這碟糕點,就算他扔了,季庭業也奈何不了他。
可季懷真偏不,明知可能有毒,他還依然要塞給一個不認識,沒過節的陌生人,誰叫他此時無聊,誰叫他此時心中帶氣,要怪就怪這人倒霉,偏得今日撞上他。
吃完,這人臉上一派天真,還傻乎乎地問他叫什麼。
季懷真心中冷笑,就憑他,一個不知道有沒有命活過明天的奴僕罷了,也配知道他的名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