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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17:12:19 作者: 孟還
本以為幾日不見,臨走前又鬧不愉快,按季懷真的脾氣說不得要誘他做那種事情,燕遲忐忑不安地往床上一躺,拽緊自己的衣服。
他今夜是真有心事,沒心情陪季懷真在床上胡鬧。
誰知季懷真提也不提,身一翻就入睡,留他一人在床上輾轉反側。燕遲不住猜想:是不是惹他生氣了?還是在他面前同巧敏講夷戎話,又讓他不痛快了?
一夜無話。
翌日一早,燕遲按照同巧敏的約定,正要出門,還沒出被窩,就被季懷真伸手給拽住。
只見那人側躺在床上,以手撐頭,看自己譏諷一笑,冷冷道:「燕遲殿下這是要去哪裡,難不成又要去給韃靼人通風報信嗎?」
第37章
燕遲不可置信道:「你在說什麼?我們夷戎人向來和韃靼少有來往,誰去和他們通風報信了?」
「你三哥可不這麼想。」
果然燕遲一下就靜了。
見他面色大變,季懷真就知有戲,繼續詐道:「讓我猜猜,如今大雪封山,韃靼人的補給送不出鎮江三山,但駐紮在外的軍隊還要張嘴吃飯,於是只能來最近的汶陽。」
他氣定神閒,一邊說,一邊穿衣服,「汶陽城易守難攻,為保存實力,他們又轉攻周邊村子。你三哥不敢得罪草原十九部,又不想讓你活著回敕勒川,便一路引著韃靼人過來,借刀殺人。」
燕遲驚訝地盯著季懷真,片刻後,似是無奈地嘆了口氣,低聲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其實季懷真並不知道,這些都是他從燒餅那個小走狗偷聽到的三言兩語中推測出的,本只想拿來詐一詐燕遲,沒想到這小子太不經詐。
季懷真並不回答,將大氅一披,睨了燕遲一眼,皮笑肉不笑道:「走吧,還想瞞我瞞到什麼時候?殿下,既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還是坦誠相待的好。」
燕遲沒辦法,只好帶著季懷真同去。
三人兩騎,不到半日腳程,便過了汶陽城,一路向著更西的地方去了。
他們從汾州來時是一路北上,所經之處是汶陽的最南邊,汶陽以西的地方季懷真從沒去過。
本以為憑欄村就夠窮夠荒涼,沒想到一往西去,入目之處竟是寸草不生,被大雪覆蓋著的地方全是貧瘠荒沙,無數馬蹄印夾雜著人的腳印,將白雪踩成黑泥,辨不出來路歸處,往四面八方去了。
燕遲下馬,蹲下身仔細去看那腳印,抬頭對巧敏道:「是逃跑時留下的。」
三人繼續往前,約莫又跑了一個時辰,行至一處高地,巧敏突然道:「不能再往前了。」
兩匹馬躁動不安地打著響鼻。
季懷真越過燕遲肩頭往前一看,見戈壁之下,以環抱之勢圈起一處村莊來,渺渺炊煙升起,隱約可以聽見人聲。他們一路過來,還遇到過兩三個這樣的村莊,並不覺得這裡有何稀奇,值得巧敏與燕遲如臨大敵。又仔細一瞧,果然發現怪異之處。
這座村子太靜了。
無牲畜叫喊,無夫妻叫罵,無嬰孩啼哭,無友鄰吵鬧,只偶爾聽見一兩聲人的大笑與馬匹嘶鳴,除此之外死氣沉沉。若仔細辨別,還能聞到凜冽寒風中的血腥氣。
季懷真一怔,明白此地發生了何事。
燕遲突然道:「我們前兩天來的時候,跑了多久才遇到這樣的村子?」
巧敏一想,神色凝重道:「足足一天。」
可這次竟跑了大半日的腳程就不能再往前了。
話已至此,連季懷真也聽出了事情的嚴重性,正要插言,腳下地面卻隱隱振動,低沉古樸的號角聲猛地撕扯而出,伴隨著肅殺之氣,從村莊裡傳來。
這聲音季懷真曾在恭州戰場上聽過,那是韃靼大軍開拔的信號。
夷戎人天生就是訓馬的好手,巧敏更是深諳此道,可此時,他親手養出的馬竟如同受驚一般,眼見就要嘶鳴出聲,燕遲與巧敏竟同時出手,分別握住馬嘴,耐心安撫下來。
號角聲猛然停住,下一秒,似是一聲狹長悶雷在遠處落下,那是三千匹馬齊出的聲音,季懷真聞聲望去,眼睛中映出韃靼士兵從村莊中烏壓壓撲出來的影子。燕遲與巧敏猛地調轉馬頭,從對方的必經之路上躲開。
三人找到藏身之處,又從衣裳上扯下條長布綁住馬嘴,眼睜睜瞧著韃靼軍隊卷著漫天血腥氣,從面前黑風般刮過。待這群人走了個乾淨,三人才敢靠近村莊,裡頭還有幾人留守在此地,通通被燕遲與巧敏一刀斃命。
直至此時,季懷真才看清這人間煉獄的真正模樣。
一隻黃狗,嘴裡叼著半隻人手,從他們面前跑過,看它油光水滑的皮毛,想必之前也是被人養來看家護院。
季懷真往深處走,腳下一滑,像是踩中了什麼油膩膩的東西,低頭一看,被他踩在腳下的,是一截像被撥皮抽骨的長蟲一樣的東西,軟塌塌賴在他跟前。
季大人熟悉各種酷刑,一眼認出那是人的腸子。
且必定是趁人活著的時候一刀過去,穿腸爛肚,再趁熱掏出,才能有這樣新鮮的顏色。
他盯著看了半晌,面無表情地移開腳,順著蜿蜒的血跡往前走。
三人將這死寂的村莊檢查個遍,果不其然,再無一活口。燕遲分析道:「他們走之前,把牲畜都殺了凍在雪裡,料想他們屠完汶陽周邊村落,便會將大小村子占作據點,將主城給圍住,所以才不把牲畜當成糧食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