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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17:12:19 作者: 孟還
巧敏的目光落在屋內跪著的燕遲身上,突然道:「我代殿下謝過你。」
季懷真一笑,心想憑你是誰,要你代他來謝我?他拿下巴一指巧敏的左腿:「巧敏大哥,你這腿怎麼傷的?」
「陸大人不是說,直接問來的回答不可信嗎?」巧敏揶揄地看著他,繼而話鋒一轉,低聲道:「你是燕遲殿下的人,就是自己人,我們馬背上長大的人最講究誠信,不會對自己人說謊。我這腿,就是跟你們齊人打仗的時候斷的。」
「後來葉大人救我一命,將我帶回來這村子,從此便住下了。」
季懷真一愣,繼而很快反應過來:「如此說來,這村子中的羌人夷戎人,都是葉紅玉撿回來的?」
那時齊人與草原十九部的關係正水深火熱,汶陽位置特殊,背靠蒼梧山,西臨鎮江三山,不論哪一部族的人從草原出關,這裡都是必經之地,因此這裡經常受到外族侵犯。
而葉紅玉,卻頂住壓力,建立了這樣一個收留草原遊民的村莊。
季懷真喃喃自語:「葉將軍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巧敏的目光落在金身像上,略一沉思,低聲道:「用你們齊人的話說,她是一個有慈悲心腸,仁者之心的人。」
「一人、一槍、一刀、一馬駐守邊關,既殺人,也救人,既能用敵人的血洗她的兵刃,也能救像我這樣殺過齊人,又厭倦征戰想要安穩下來的人。我們草原十九部,無人不知玉蛟龍大名,有親人被她救過,便感激擁戴她,有親人被她殺過,便憎恨仇視她。」
「有多少人想要玉蛟龍的命,就有多少人想讓她活著。」
——有多少人想要她活,就有多少人想要她死。
便是這樣簡簡單單一句話,卻霎時間叫季懷真震撼地說不出話來。
這樣一個一生轟轟烈烈,本該名垂青史的人,最後卻不明不白地死了。
季懷真忍不住問道:「她怎麼就嫁去夷戎了?」
巧敏沉默不語,突然一瞥季懷真:「誰說葉大人是『嫁』去夷戎的?」
季懷真一怔,繼而反應過來。
「葉大人常從外面撿人回來,有次帶了個渾身是傷的男人,在床上躺了一個月,是葉大人親自照顧。沒人知道他是誰,也沒人知道他從哪裡來,後來這男人消失,葉大人也有了身孕。他再回來,就成了草原十九部最年輕的大可汗。」
巧敏不知想到什麼,又笑著道:「燕遲小時候不懂事,又愛哭,喜歡學他父親把頭髮編起來,哭起來像個小嬌娘,總是叫人心軟。每次他哭的時候,葉大人便把他丟來我這裡哄,若我也哄不住,葉大人就嚇唬燕遲,說再哭就把他小辮剪了,燕遲便嚇得不敢哭了。」
季懷真心中明白,燕遲不哭,不是真的害怕。
小孩子最是天真,他愛著娘親,自然能感覺到娘親深愛父親,因此他也願意去愛那個雖不常見,但在他幼嫩心靈中留下不可代替位置的人。
既愛父親,又愛著娘親,便想如同娘親愛著的父親一般,自當什麼都要學。
「巧敏大哥待燕遲如兄如父,」季懷真神色一正,朝巧敏一揖手,「是我該謝謝巧敏大哥才對。」
巧敏聽罷,又是揶揄一笑:「若他不是夷戎人的皇子,陸大人還是否謝我?」
見被他識破,季懷真也不尷尬,大方回以意味深長的一笑。
兩個聰明人在這一刻心照不宣。
屋內,那如傳奇一般的女人屹立著,她的在天英靈,死後還默默守護著這片土地。
燕遲收拾好情緒,把眼淚擦乾,又拿濕布仔細擦去石像上的浮灰。收拾完回頭一看,見季懷真與巧敏站在院內看著自己,下意識道:「你們在說什麼?」
季懷真笑著搖頭,與燕遲回往家中。
來時熱熱鬧鬧,走時冷冷清清,地上到處都是燃過的爆竹紙屑。
季大人一身懶蟲,本想叫燕遲背著自己,可一想到他背上的傷,只好作罷。這小子自打受傷後,每夜都是趴著睡的。
季懷真又開始作起來,一拽燕遲:「你剛才給你娘告什麼狀呢,我怎麼聽見你提我名字了?」
燕遲心一虛,欲蓋彌彰地叫起來:「我沒有,誰提你名字了。」
這話本來是季懷真隨口誆燕遲的,他站那麼遠,什麼都沒聽到,就看見燕遲肩膀抽了兩下,想必是當著他娘的面又哭了。
可一見他反應這樣大,完全一副不打自招的模樣,季懷真就更加好奇,哄誘道:「跟我說說,跟你娘說我什麼了?你我既已拜堂成親,你怎麼不帶我見見你娘,給你娘磕個頭?」
「你又來了。」
燕遲受不了地往前走,幾步跑回自己家中。
前幾日的雪還未化完,到了天氣最冷之時。
今夜又是一場飄飄灑灑的大雪,仿佛能窺探人心意一般,鄉親們放完炮歡聚完,屋門剛一關上,雪就下起來。
燕遲心煩意亂,心思百轉千回,被季懷真的所作所為弄得糾結又委屈,往被窩裡一鑽,不說話了。
季懷真熄了燈,也跟著躺在床上。
燕遲脾氣倔,不能下地的時候被季懷真占盡便宜,一能下地,趕忙和他分了鋪蓋睡,二人各蓋各的被子,誰也不打擾誰。可今夜實在是冷,冷到季懷真把被角掖得嚴嚴實實,也感覺四處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