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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17:12:19 作者: 孟還
蓮花台上的石像搖搖欲墜,眼見就要摔在地上,落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燕遲意識到什麼,驚恐回頭,憤怒道:「——不!」竟是把背後露出,想要伸手去扶那雕像。
季懷真突然像瘋了一樣大喊:「——燕遲!」
趁燕遲回頭之際,一人舉刀撲來,朝他背後砍去。燕遲生生挨了這一刀,就地一滾,與那倒下的金身石像錯身而過。一陣驚天動地的動靜後,煙塵散去,石像砸在地上,碎成數段,露出內里的石刻來。
這女將軍「身首異處」,一顆石頭做的頭顱咕嚕咕嚕滾到季懷真腳下,眼睛的方向正對著燕遲,既是石頭做的,便不會痛,因此還是那副笑意瑩瑩的表情。
燕遲怔怔地與她對視。
他背後那一刀挨得季懷真看著都疼,他似乎是完全感覺不到,只盯著地上的碎石塊看,繼而全身發抖,額角青筋暴起,季懷真這才發現,燕遲竟滿臉是淚。
只見他隨手在地上撿了把刀,面目扭曲地回身衝著那剩下的三人絕望大吼:「——我要殺了你們!」
他被憤怒驅使,受了傷也不覺得痛,什麼招式技巧都顧不上,只靠想要殺人的欲望本能去揮動手裡的刀,一時間竟占據上風,轉眼又解決一人,解決第二人時動作已很是勉強,但已經殺紅了眼,就再也無所顧忌!
眼見只剩最後一人,正是剛才去拔動闊刀,致使金身摔碎之人。
他看著燕遲,嘴裡嘰里咕嚕說了一串話,季懷真一句也沒聽懂。
廟內一地屍體,燕遲搖搖晃晃著起身,滿身是血,眼神可怖,猶如殺神顯世,手中那把長刀砍人砍得都卷了刃,背後刀傷皮肉外翻,看得季懷真心裡一陣發憷。
他突然一推季懷真,指著門外,用一種平靜到詭異的語氣道:「你先走,上了大路往東南方向跑。」
季懷真一怔,不明白燕遲怎麼突然讓他走。
「後面還有人,隨時會找到這裡,他們是來殺我的,本就不管你的事。」燕遲握緊手中的刀,但整個人搖搖晃晃,顯然已經戰到脫力,語氣卻很淡然,仿佛只是在談論天色一般,等到回頭一看季懷真還傻站著,才急切狠厲起來,朝他吼道:「走啊!」
季懷真眼中終於露出些許恐懼神色。
光這三十人就去了燕遲半條命,居然還有追兵隨時會到,再耗下去,他們二人誰都逃不了。
他仁至義盡,不能再猶豫下去了。
這大漢一聽燕遲要讓季懷真走,又嘰里咕嚕地說了一串話,季懷真又沒聽懂,但不妨礙他覺得這人真是該死。
燕遲擋在季懷真面前,咽下口中血沫,將他往門外一推。
遠方黑雲壓城,山坳里不知何時已下起大雪,淺淺蓋住屍體,只有幾匹馬沒人指揮,漫無目的地原地踱步。
身後已響起刀劍碰撞之聲,季懷真沒有回頭,燕遲這一推,仿佛將他的理智都給推回來了,又或是一遇到雪,冷得他一個機靈,也跟著冷酷無情起來。
季懷真乾脆利落,翻身上馬,想著他的季家、想著他的銷金台、想著他還沒當上儲君的外甥和等著他保護的姐姐,抽出馬鞭狠狠一抽,如在死牢內以下犯上,抽死三殿下時那般狠辣無情。
一個燕遲而已,又算得了什麼?
他夾著馬腹絕塵而去。
兩邊山坳飛速後退,來時滿目皆黃,走時滿目皆白,他頂風而行,霜雪吹得他睜不開眼。季懷真突然狠狠一拉韁繩,將那馬口勒得溢血,前蹄揚起,一陣悽厲嘶鳴,將他直接摔下馬背,橫飛出去。
季懷真在雪地里滾了兩滾,冰的他渾身一個機靈,又驚天動地地咳起來。
那龍紋扳指從他衣袋中飛出,落在雪地里。
季懷真盯著那扳指瞧。
一個燕遲而已,又算得了什麼!
季懷真表情惡狠狠的,突然抓起扳指,艱難從雪地中爬起。
廟內,燕遲與那人滾在地上,武器早不知被打飛到何處,雙方只赤手空拳,不死不休地朝對方臉上落拳頭。燕遲一口氣撐到現在已實屬不易,逐漸處於下風,被打得眼神渙散,口鼻冒血。
被人一拳拳揍在臉上,燕遲想還手,卻早已沒有力氣,渙散之際又想到那人手執長槍的模樣,人是自己推出去的,可眼睜睜瞧著他頭也不回的背影,燕遲忍不住心灰意冷。
可這才是他。
燕遲捫心自問,清源觀之後,不是早就看透他本性了嗎?若留下來與他同生共死,才是自己異想天開,這樣頭也不回,才是他「陸拾遺」最該做的事情。
那大漢見燕遲不再還手,便撿起一旁的刀,打算將他的頭割掉帶走,然而就在這時,一柄精鋼打造的匕首,悄無聲息地從後背繞來,抵住他的喉結。
他竟只顧著燕遲,全然沒有察覺到身後那個一瘸一拐的腳步!
那刀柄鑲著顆半個拇指大的綠松石,刀鞘上的花紋浮雕也不是出自尋常工匠之手!
然而最令燕遲震驚的,卻是那握匕首的人。
只見季懷真睫毛上掛著風雪,臉被凍紅,狠狠拽住這人頭髮命他被迫後仰將喉結露出,恨不得將頭皮連著撕下,彎腰貼近這人,輕聲道:「我們齊人有句話,叫打狗也得看主人。」
他輕笑一聲,手中匕首越抵越近,一字一句陰鷙道:「我生平……最恨人家在我面前,講我聽不懂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