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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17:12:19 作者: 孟還
季懷真嗯了聲,把頭一點,再無話與燕遲說。
隔著窗子都能聽到外頭喝酒吵鬧的聲音,那群兵痞跟著梁崇光這樣的上司,簡直吃盡苦頭,無油水可撈。蝴蝶姑娘果然說到做到,以海量拿下他們。季懷真不合時宜地發呆,並不看燕遲,外面喧鬧的聲音吵得他耳朵嗡嗡響,又聞到那股放完炮後的硫磺味。
似乎哪裡都要比這間新房熱鬧。
兩個最該柔情蜜意的人冷臉相對,話不投機半句多,若不是外面有人,季懷真確信燕遲不會再這裡繼續坐下去。
碰巧他也不喜歡自討沒趣,身一翻,被子一蓋,在這剛死了人的屋子裡打起瞌睡。
合卺酒,挑蓋頭,這些箇中滋味季懷真都沒嘗到,新婚之日,他和床下藏著的屍體同床共枕。
傍晚時分,梁崇光才帶著手下的人走了,辛格日勒一家終於鬆了口氣。
入夜,燕遲一身黑衣,準備去處理屍體。
他眉骨高,眼窩深,此時又以黑布圍住下半張臉,襯得本就醒目的眉眼更加凌厲張揚。季懷真看著燕遲把屍體抗在身上,潛入夜色中。
至於他怎麼解決假三喜的屍體,季懷真問也不問。
他坐在桌前看辛格日勒給燕遲準備的東西,乾糧僅備夠二人騎行到汶陽的,還有些草藥,是治他咳嗽毛病的,旁的東西,倒也沒了。
季懷真若有所思地看著,直到屋門被人輕扣。
他剛想開門,可轉念一想,這個時候來的,又有誰會敲門?
門外之人似乎猜到他的顧慮警覺,又敲一下,沉聲道:「——季懷真,開門,有話要問你。」
這聲音,這叫法,是梁崇光!
季懷真猶豫一瞬,還是上前把房門打開,若真想將他緝拿歸案,梁崇光大可在白天動手,一聲令下,自然叫他和燕遲吃不了兜著走。
既沒有,那就是有意放他一馬。
只見那油鹽不進的武將褪去一身鐵甲,雖換上常服,卻依舊掩不住在戰場上千錘百鍊出的肅殺之氣。他不請自來,往桌前一坐,粗黑濃眉上結了層霜,顯然是不知季懷真何時要走,因此一直在附近蹲守。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季懷真雖嘴上不留情,卻動手倒了杯茶,算是謝他今日高抬貴手。
梁崇光心不在焉地握住茶杯,他指節粗大,老繭遍布,一看便是習武之人。
「先前你因三殿下一事被革職發落,如今陸拾遺下馬,朝中無人可用,陛下才將你官復原職,可你人在汾州,那在上京替你上朝的人是誰?是陸大人?」
「既已猜到,何必還非要問我一句?」季懷真皮笑肉不笑地看著梁崇光,三兩下猜出對方來意,「人人皆知你梁崇光保家衛國,一片忠心赤膽只效忠陛下,向來不參與,也不關心這些弄權之術,現在卻大半夜不睡覺,跑我這兒來。你到底要問什麼,大大方方問出來,興許我還高看你一眼。」
果然,梁崇光沉默一瞬,瞥了眼季懷真,又很快把頭低下,握著那盞涼茶,突然道:「你姐知道嗎?」
季懷真立刻反問:「我姐是誰?」
他問的是季晚俠的身份。
季懷真又譏誚一笑:「你又是誰?」
梁崇光不吭聲了。
「說不出話了?我來告訴你,」季懷真前一秒還在笑,下一秒突然拍案而起。他一把拽起梁崇光衣領,恨不得一拳打在他這張永遠不苟言笑的臉上,只聽他怒不可遏道地警告,「我姐是季晚俠,季晚俠是誰?是季家嫡女,大齊皇后,四皇子生母!是我季懷真的姐姐。」
不止如此,他還要讓他的外甥當上皇帝,姐姐當上皇太后,讓他姐想愛誰就愛誰,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再也沒人敢按著季晚俠,不顧她的哭嚎,往她手腕上點守宮砂。
「你梁崇光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不懂變通的愚忠之人罷了。」
皇帝大婚,再娶新後,舉國同慶之時他率領銷金台被秘密派至懷化,走前壓根不知季晚俠要成婚的事情,他前腳離開上京,後腳皇帝下旨娶他的姐姐為繼後。
季懷真事後才知,大婚當夜季晚俠從皇宮暗道出逃,後被梁崇光親自帶兵追回。
回程路上遇到大齊近十年來最大一場雪,只有一間破廟給他們遮擋,那群兵守在外面,上上下下二十人,將破廟圍得水泄不通,看犯人一樣看著他的姐姐。
季晚俠被一頂珠光寶氣,價值連城的鳳冠壓得抬不起頭,紅裝後擺逶迤拖在雪地里,哭得我見猶憐,美得觸目驚心。
那嬌生慣養的季家大小姐,吃穿用度比之一國公主更甚,公主有的東西,季晚俠先有;公主沒有的東西,季晚俠早已玩膩看厭。
一雙膝蓋從沒有受過這樣的苦,第一次下跪便是大婚當日。她從不知軟雪也可傷人,一場十年不遇的大雪將季家大小姐,大齊皇后凍得瑟瑟發抖,往地上一跪,裙子很快就濕了,又結成冰扒在她的膝蓋上。
她哭著,求她的心上人放她一馬,給她一條活路。
而這姓梁的,一身鐵甲,一柄長槍,以悍將之姿不可動搖地駐守在廟門前,即使被凍到嘴唇發紫,睫毛上的冰渣連在一處,似是輕輕將他一推,倒在地上,會摔得支離破碎。
但他的心卻堅定不移,從未低頭看過季晚俠一眼。
若他季懷真在,他的姐姐哪用受這樣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