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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16:11:01 作者: 木架子
    他那老爹醉醺醺地一頭栽進村頭臭水溝,丟了命。

    大姨、大姑、三叔、二舅,都是真心對他好的人,一定要供他讀書,但偏偏一個比一個窮,幾家也難湊出來學費。

    他爹媽竟已經是兄弟姐妹里混得最好的,卻偏偏也是走得最早的。

    草草給他的死鬼老爹辦了喪事,張揚一滴淚也沒落。

    他拿了全額獎學金和政府的補助讀了縣裡最好的高中,自此不再需要人接濟。

    大學也一樣,他成績優異,是縣裡第一個能上Q大的人,人人都說他有用,說他光耀縣中的校名,光耀了他那不知道闊沒闊過的祖宗。

    可張揚頂著數條街失望責備的眼神做了個不孝子,讀了C大。

    他想什麼叫不孝?

    失節事小,餓死事大。

    Q大沒有作為處在全國金融中心C市的C大那樣闊綽,C大願意無條件承擔他大學四年的所有學費、住宿費,甚至每月發放800塊生活費。

    張揚只思考了一天,就拒絕了足以光宗耀祖,被十里八鄉作為一輩子談資的Q大,背著個破蛇皮袋去了C大。

    來人願意捎上張揚現在就入住C大宿舍,省下這個窮小子的車票錢。

    張揚不喜歡讀書,每回交學費,他得從上一個學期開學就開始未雨綢繆,整個假期不得停歇,寫幾十份暑假作業。

    他知道自己做的不是老師口中好孩子會做的事情,可他要讀書,讀書得花錢,那些錢很少,對於他來說

    很多。

    攥在手裡的一毛一毛的鈔票是他永遠都不能忘掉的貧窮的恥辱印跡。

    他不要再過自來水就著窩窩頭吃兩天,一個白面饅頭都已經算是過年的日子。

    張揚下定決心要賺錢,他也想過上普通人的生活,為了換不換手機糾結,為了吃肯德基還是麥當勞糾結,他只有一個一百來塊錢在二手市場上收來的碎屏智能機,他一次也沒吃過漢堡,他的世界裡只有窩窩頭和饃。

    張揚利用所有課餘時間兼職,他的室友黎里和他一樣,好像也很缺錢,他做什麼都和黎里一起,但是他看得出來,黎里和自己不一樣,或者說黎里身上淡然的氣質告訴張揚,他和張揚不太一樣,他不是自私的只為了自己的生活求的財。

    後來黎里不再和他一起,他知道對方遇見了什麼人,他不會越線窺探,那是黎里的生活。

    張揚只願黎里過的好,但張揚還要繼續自己的生活。

    張揚知道學校新來了個大一學弟,長得驚為天人,成績優異,學校的新任校草樓已經蓋了幾萬層。

    這些與張揚無關,新任校草本應與張揚無關。

    學校的有些志願活動會有補貼,一天40塊,張揚偶爾想找回一下自己善良的人格時,當然更重要的是,他沒有工作的時候,回去參加。

    那天下著小雨,志願隊非要去山裡的景區撿垃圾,路很滑,一個不注意就會摔下去。

    領隊的提醒了一遍又一遍,張揚很不理解,既然擔心為什麼一定要在這樣的天氣出發,不過他好歹還是守信用的。

    只是總有人不注意,一聲尖叫之後,張揚就已經順著山坡滾下去,細細碎碎的小石子劃在他身上,真他娘的疼。

    張揚也不知道著了哪門子魔,要去做這個好人,又偏偏身體反應速度一流,在眾人還沒回過神之前就把那女生拉開,自己因為慣性摔了下去。

    再次醒來時,周圍都是吵鬧聲,雨下大了,一個男生說要帶他先走,他想是誰這麼多管閒事。

    模糊中努力睜開眼睛去看,嚯,不虧,這男生還挺帥,雖然張揚喜歡板正的妹子,但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帥哥他也是能欣賞的。

    帥哥冷著的一張臉上出現不兼容的焦急表情,艱難地背起他往山下走。

    張揚想說兄弟你扶著我就行,卻在對方的寬厚脊背上睡了過去。

    他想起自己的死鬼父親唯一背過自己的那一回,也是這樣搖搖晃晃的,父親的身體甚至還沒有這個不知名好心人同學堅實,卻真的挺暖的,張揚感覺挺暖的。

    不知道那人走了多久,等他醒來的時候,濃重的消毒水的味道刺激著他的鼻腔,轉頭一看,隔壁病床上的應該就是背他的好心人。

    糊裡糊塗的,上一個稱呼還是兄弟的男孩子看他醒來就抱著他哭,說自己已經注意他很久了,自己喜歡他。

    又來了遍全方位的自我介紹。

    嚯!

    張揚被驚住了,恨不能再暈過去一回,這麼突然?

    不過這位好心人似乎就是蓋了幾萬樓的新任校草楚明遠,確實帥,以及對方似乎不介意把自己的傷疤展示給他看,這不是巧了嘛,他倆都父母雙亡。

    黎里糊裡糊塗地答應了對方糊裡糊塗的表白,自此就多了個便宜男友。

    他以為會對楚明遠呼來喝去,以此彌補自己過去二十多年所有的缺憾,等到對方厭煩就繼續一個人走下去。

    只是張揚竟然沒有料到自己不忍心,楚明遠對他實在太好,好到張揚想到的所有惡劣的行為都沒來得及做,對方就已經主動奉上了所有他缺失的愛。

    這下子張揚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索性把自己全部交出去吧。

    張揚反反覆覆地說著同樣的話,在出租屋吱呀作響的床上,在老舊泛黃的沙發上,在冷熱交替的浴室中他輕輕地呢喃著,明遠,明遠,抱緊我,抱緊我,你盡可以給予我暴烈的風雨,盡可以摧毀我,廢墟之中會有生命,我會新生,我會新生,在你的暴烈中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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