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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16:08:38 作者: 當歸矣
「媽,你別瞎想,叫醫生聽見肯定批評你。」她字斟句酌地開導林巧英,「人家早說了能治,就是老年人底子薄,治起來有點兒慢……」
林巧英搖搖頭,雖然幅度很小,但足以打斷姜冬月,「好啦,知女莫若母,我還看不透自己孩子嗎?」
秋紅和冬月都孝順,一天天瞞著哄著,讓她在醫院糟錢治病。可是她不聾不瞎,哪怕最開始糊塗,白天黑夜地輸完兩百多瓶液,也應該明白——
她的病治不好了。
假如能治好,她就會像隔壁病房的老頭老太太那樣痛快出院,而不是渾身上下越來越難受,吃的藥越來越多,有時候連上廁所都需要攙扶。
她恐怕沒多少活頭了。
摸著良心說,林巧英並不怕死。人活一輩子,無論貧富貴賤,最終都是要死的。何況她年輕時經歷過戰亂、饑荒、大旱、大水,見過許多認識或不認識的人死去,有些躺進薄棺材,有些卷進破草蓆,有些橫屍荒野地,總之各有歸處。
她能活到這把年紀,怎麼看也算有福氣,該知足了。
姜冬月:「…………」
她很想說點什麼,起碼安慰一下林巧英,然而命運殘酷得堪比秋風掃落葉,半點殘渣枯枝都不給留。
姜冬月甚至不敢去想,林巧英到底哪天知道了實情。
老天爺啊……姜冬月咬緊嘴唇,咽下胸腔深處泛起的苦味兒,鋪開行軍床躺下了。
……
轉天醒來,姜冬月接半盆冷水洗手洗臉,打疊起精神準備勸說親媽,結果還沒張嘴就被潑了瓢冰水。
林巧英:「冬月,找醫生辦手續吧,媽不想在醫院活受罪了。」
自己受罪,孩子受罪,連帶孫子輩也跟著受罪。
不值當。
「……」姜冬月苦勸無效,搬出醫生助陣,又給姜秋紅打了電話,讓她儘快來。
然而林巧英鐵了心要出院,非但拒絕輸液,甚至不吃飯不喝水,大有以死相抗的氣勢。
姜秋紅都懵了:「媽,你這是何苦啊?好死不如賴活著,咱得拿出精氣神,爭取活到九十九!」
「你是不是怕花錢?放一百二十個心吧,現在我和冬月都有錢,再不濟還有老黑的板廠,咱們住得起。」
姜冬月:「求求你了媽,你替我和姐姐想想,要這樣把你拉回家,我們心裡多難受啊。」
林巧英閉著眼睛,誰也不搭理,只有眼皮翕動,渾濁的眼淚不停沒入鬢角。
這場面讓醫生都紅了眼,姐妹倆更扛不住,商量半晌後終於決定辦手續出院,連當天的液體都沒輸,十點多就大包小包地回到了石橋村。
因為提前往家裡通了電話,唐墨著急忙慌地將西側屋收拾了一通,山西爐也升起來,碎木頭和棒子芯呼呼地燃著,鐵爐蓋都燒紅了。
沒辦法,林巧英住院後姜冬月常常不在家,唐笑安為了壯膽,挪到了東側屋和親爹做伴兒。偶爾姜冬月或唐笑笑回家,就睡客廳那張加寬過的木床。
西側屋一直不住人,為了省煤就沒有燒火,加上暖氣管離鍋爐遠,屋子裡淒冷得厲害。
唐墨把鍋爐添滿炭,中間扎個眼兒透氣,山西爐同樣燒得旺旺的,又烘被子又灌熱水袋,堪堪搶在母女仨進門前把屋子整出個模樣,腦門都冒了汗。
姜秋紅把林巧英扶到床上躺好,夸道:「老黑真勤快,一個大男人在家過得有模有樣,上次我來看笑安,孩子頭臉也乾乾淨淨,可比高明強多了。」
「那年我生靜靜,讓高明在家看著成富、成強,他幾天功夫把倆小子捯飭得像挖煤工,就差坐街口拉二胡要飯了。」
唐墨不敢順著大姨子說姐夫壞話,「嘿嘿」笑了兩聲:「家裡饅頭不多啦,我上村東頭買幾斤花捲兒,吃起來軟乎。」
姜冬月:「拿個盆吧,要碰見賣豆腐腦的打半盆,我在家煮鍋米湯。」
「行。」唐墨應了聲,到廚房挑個鋁盆放簍子裡,跨上電動車匆匆出門。
回來時不但帶著花卷和豆腐腦,還有燒餅、糖糕、涼拌菜,以及提前十分鐘放學的唐笑安。
「姥姥!」小傢伙開心地撲到林巧英床邊,兩隻眼睛忽閃忽閃得比星星更亮,「姥姥你終於回來了!我好想你啊!」
媽媽去醫院總不帶他,爹有時候帶他,有時候不帶,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到姥姥了,嗚嗚嗚~
林巧英伸手摸了摸外孫子毛茸茸的腦袋,低聲道:「姥姥也想笑安啦。」
「我就知道姥姥最想我!」唐笑安得意地翹起尾巴,扭頭控訴唐墨和姜冬月,「你們偏不帶我,哼!」
他畢竟年幼不知事,看不透大人們的沉重和隱瞞,只以為「生病才住院,出院就是病好了」,滿心歡喜地繞著林巧英跑來跑去,又把前陣子做的樹葉標本拿出來炫耀。
「姥姥你看,這個是楊樹葉,這個是楓樹葉,這個是梧桐葉,像不像漁網?」
林巧英笑道:「像,太像了。」
不得不說,家裡有個孩子就是熱鬧,不知不覺便沖淡了那股壓抑的氛圍,幾個人難得簇在一起有說有笑地吃了頓午飯,還約定明天包餃子。 許是心情鬆快的緣故,林巧英比平常多進了半碗粥和倆糖糕,瞧著臉色也比昨天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