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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16:08:38 作者: 當歸矣
他總覺得自己干不出前腳喪妻後腳另娶的醜事,前兩天偷偷問姜冬月是不是騙他。
「人要臉樹要皮,就算我豬油蒙了心,我媽她們為了名聲也不能幹看著吧?以後家裡孩子都沒臉見人。」
姜冬月瞪他:「你媽不在墳頭罵我福薄命賤拖累你,就算我燒高香了,還管什麼名聲啊?你娶頭豬也算有人看孩子了,她樂意得很。」
瞧他媽這架勢,姜冬月大概可能真的沒騙他……
唐墨長長地嘆了口氣,抬頭看一眼月亮,說道:「天晚了,媽你趕緊回去吧。」
他年輕時經常夜裡幹活,練就了看天辨時間的絕技,這會兒約莫八點半,再晚就要下霜了。
馬秀蘭好容易找機會跟兒子講和,當然不肯輕易回去。她拍拍三輪車座上的土,慢吞吞開口:「老黑,媽說句心裡話你別不愛聽。你跟小貴子是親兄弟,打斷骨頭連著筋,不該鬧那麼生分。」
「他就是吃了大虧,想幹個買賣多掙錢,找你好幾次你都不搭理他。今兒看在媽的面子上,你能不能再……」
「商量商量」幾個字消失在唐墨越發黑沉的臉色里。
他直起腰,將鐵鍬深深插|進土裡,平靜地注視著馬秀蘭:「媽,我十七八歲進城當學徒,甭管吃多少苦受多少罪,都沒跟你訴過一聲,你是不是以為我過得特別容易?」
馬秀蘭突然沒來由的一陣心慌:「老黑,媽不是那個意思……」
然而唐墨沒應聲,反而伸出手來回轉了轉。
他個子高,手也大,月光下明顯看出指骨修長,但手背粗糙,手掌遍布老繭,抱孩子時順手擦下口水,就把唐笑安刮刺地哇哇大哭。
「從前我總覺得,我從頭到腳哪兒哪兒都比小貴子強,我媽早晚能看清他是個什麼東西,知道哪個兒子靠得住。」
「現在我不這樣想了。」唐墨垂眼打量自己的手,「人的五根指頭天生有長有短,我在你眼裡就是那根短的,唐貴是那根長的,都是天生的命。」
根本沒地方講理。
也沒必要非去講理。
「左不過湊合過唄,小貴子不搞鬼我肯定不揍他,再提『本金』就難說了。」唐墨用力拔|出鐵鍬,開始挖最後半壟白蘿蔔。
「媽,你回家去吧。」
……
終於幹完活,唐墨一個人在地里坐了會兒,直到月上中天才推著三輪車往回走。
到家發現姜冬月沒睡覺,正在爐子前忙碌,煤夾子上的饃片散發出誘人焦香。
「洗洗手吧,給你燉了倆雞蛋。」姜冬月說著,掀開煤爐旁邊的鋁盆把碗端出來,又把饃片夾到盤子裡,讓唐墨趁熱吃。
「沒有耕壞的田,只有累死的牛,你再像二十出頭那樣拼命,鐵打的身子骨也熬不住。」
「……」
唐墨呆立片刻,老老實實地洗手去了。
從前特別累的那兩年,他時常感覺自己像頭蒙著眼睛的驢,不知道該往哪走,卻絲毫不敢停下,只能一圈一圈地不停拉磨。
如今晚上收個蘿蔔,都有人心疼了。
昏黃的燈光下,唐墨端著碗蒯一勺香嫩的燉雞蛋,還沒送進嘴裡,小兒子忽然哭起來,姜冬月急忙去抱,一邊柔聲哄著一邊解開衣襟餵奶。
唐墨轉開眼:「這小子啥時候才能長大?唉。」
「孩子長大咱倆就老了,還是讓他們慢慢長吧。」姜冬月抱著唐笑安輕輕搖晃,眼神溫軟,「等個幾十年,咱倆變成老頭老太太了,我就領著你去海邊挖螃蟹。」
還要住海景房,睡席夢思大床。
「行,再釣幾條大魚。」
唐墨吃著雞蛋和饃片,想像著遙遠的模糊的場景,心裡泛起前所未有的滿足感,仿佛大冬天曬足了太陽。
他不是蒙著眼睛沒有前路的拉磨驢子了,他現在有媳婦,有閨女,有兒子。
他有一家四口了。
第51章 醃蘿蔔
第二天不上工, 唐墨吃完早飯就到院裡處理成堆的白蘿蔔。
先磕掉大塊的土泥,用鐮刀從根部將深綠色的纓子削掉,把蘿蔔扔進搪瓷盆里洗涮。反覆兩次後, 再將白生生的大蘿蔔整整齊齊晾到布袋上。
忙碌一通,太陽已經升得老高了,唐墨從西屋搬出去年的鹹菜瓮,撂倒後拿炊帚刷乾淨,說道:「冬月,我先上地里挖白菜,等回來咱倆一塊兒醃蘿蔔啊, 你自己看不准。」
鄉下人醃鹹菜沒有定數,全靠「適量」二字。去年姜冬月就把鹽撒多了,吃起來齁咸, 剁碎摻進餃子餡里不用另放鹽。
「行, 你先去吧, 這回下鹽讓你掌勺。」姜冬月說著, 給唐笑安換了塊乾淨尿布,捉住他的手腕輕輕晃動, 「好孩子, 跟你爹說再見。」
唐笑安非常給面子地張開嘴巴,沖唐墨吐了個口水泡泡。
「嘿, 笑安跟我說話了!」唐墨喜滋滋地戳了戳襁褓里的兒子,揮了好幾次手才出門。
「看把你爹高興的,尾巴差點翹天上去。」姜冬月嘀咕兩句,餵兒子吃過奶又拍嗝, 終於哄睡後將他放到床上,用被子和枕頭圈起來, 戴上毛線帽去院裡擇蘿蔔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