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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16:08:38 作者: 當歸矣
其中最拿手的,是給小孩招魂安魂,俗稱「叫叫」。
在石橋村,從四十幾歲的中年人到出生不久的小娃娃,大半都被陳大娘叫過。
以姜冬月的眼光看,陳大娘的叫法和普通人沒什麼區別,基本都是往下拽拽耳朵垂,手掌平伸在頭頂摩挲,偶爾在空地上拍拍,同時念著小孩的名字,「xx,醒來!」之類的,但架不住陳大娘她靈啊!
幾乎每個被叫過的小孩,回家都能睡得更安穩,吃得更香甜。連唐笑笑兩歲時經常夢魘驚醒,都是請陳大娘叫過才好起來。
陳大娘因此聲名遠播,時常有外村人抱著孩子找過來。某種程度上,她比三代中醫鄭忍冬還德高望重。
「大娘,你快坐下歇會兒。」姜冬月搬了有靠背的高椅子,又端出昨天炒的南瓜子,「有點兒咸,大娘你嘗嘗。」
她乍然看到陳大娘,心裡又驚又喜,卻並非因為對方的本事,而是因為從前遭難的時候,陳大娘在月子裡看望過她兩回。
當時她身體太差,又被婆家人明著咒罵去死,好分掉她的家當和兒女,只覺得萬念俱灰,骨頭縫裡都泛冷。
陳大娘悄悄上門看她,給兩個孩子都叫了叫,說道:「老黑媳婦啊,家在人在糧食在,神在魂在精神在,菩薩知道你的苦處,我都跟她往上說了。你一對兒女鳳命,天上神仙盡知曉,邁過眼前大小坎兒,大小福氣在後頭啊!」
念念有詞一番,又留下兩包點心果子,說是菩薩面前供奉過的,自有神仙保佑。
姜冬月心裡極感激,後來熬出頭了,就每年帶著孩子去給陳大娘拜年。等陳大娘老得走不動了,輪椅也是唐笑笑買的。
認真說起來,姜冬月對這位大娘,遠比對馬秀蘭和唐霞等人親近。
「哎呀冬月,我算看出來了,還是嬸子待遇高啊。」 劉香惠打趣道。
「我都半截黃土埋脖子的人了,你才幾歲年紀?想要我這待遇,且得再過三十年。」 陳大娘笑眯眯的,「老黑媳婦,甭忙活了,我講兩句話就走,沒的耽誤你們年輕人幹活兒。」
一聽這話音兒,劉香惠就知道陳大娘是來「管事」的,交待兩句田螺做法,拎著盆先回家去了。
所謂「管事」,就是自家裡兄弟或父子之間有些矛盾難解決,通常會請有年紀的老人或大隊幹部來家調解,居中說和。
姜冬月對這種方式並不陌生,從前她爹還在的時候,當生產隊隊長,一年總有那麼幾回被人請去「上家裡管管」,過後收些糧食穀物或點心之類的做謝禮。
但她真想不到,馬秀蘭居然有臉主動找陳大娘管事,也不知道背後說了她多少壞話……
「大娘,你喝口水歇歇,大熱天的。」姜冬月送走劉香惠,回來又給陳大娘倒水。
俗話說得好,人爭一口氣,佛受一炷香,像陳大娘這樣上了年紀的行好人,更看重臉面。她小心應付,總不至於叫婆家給她潑髒水。
橫豎道理在她這邊,馬秀蘭說破天去,也沒有越過父母給孫女改名的道理。
想通關節,姜冬月不慌不忙打發了唐笑笑進屋看書,自己搬了小凳子坐陳大娘面前:「大娘,今天香惠嫂子送了盆田螺,晚上我煮好了你嘗嘗。」
陳大娘擺手:「不用不用,你們年輕人吃個新鮮吧,我老了不愛吃。現在河溝里水少了,鹽鹼地叫紅軍改造了,產糧食也多,都沒人摸田螺了。像我年輕那會兒,經常趁夜裡下河,每次都能撈大半筐。」
她自上了年紀,經常被人請去管事,說話做事挺有章法,閒聊幾句便直奔重頭戲:「老黑媳婦啊,大娘今天可是厚著臉皮來的,你那婆婆找我,想跟你說和說和。大娘得先問問,你心裡是個啥想法?」
姜冬月拿不準陳大娘站那邊兒,遲疑道:「大娘,我婆婆她怎麼說呀?」
閨女是姜冬月的死穴,她雖然敬重陳大娘,也不能看她面子給笑笑改名兒。
陳大娘搖頭:「甭管她,你就說你的。放心吧,大娘在村里管過好幾回事兒,人人都說公道。你婆婆這個人我也熟識,她手懶嘴巴勤,恁些年沒給老黑分點家業,沒給你領過孩子,在你們手裡吹不起大話,我肯定不能偏向著她。」
聽見這話,姜冬月稍放下心,想了想,決定實話實說:「大娘,你在咱村里名聲響噹噹的,我哪能怕你偏心?其實吧,不算什麼大事兒,那天早上……」
姜冬月一口氣從唐霞過來要呢子大衣,再到馬秀蘭天天蹲橋頭給唐墨上眼藥,原原本本學了給陳大娘聽,末了說道,「大娘,我嫁進來這麼多年,平時沒少聽老黑說你好,笑笑小時候還請你給叫過,我心裡真是感激你,不想你為難。但是吧,『招娣』太難聽了,我真心不想給孩子改名兒。」
誰說話也不頂用。
她做好了和陳大娘再分說的準備,哪知道陳大娘先咧嘴笑了:「好孩子,咱不改,說啥都不改,笑笑多好聽啊。我先前就說你婆婆了,孫自有兒孫福,哪有專門跟孕婦置氣的?她要非得改名,我還不替她來這一趟呢!」
「直接跟你說吧閨女,你婆婆她明白自己不占理,就是面兒上過不去,跟我在家繞半天,就想讓你給她遞個台階呢。」
這下子姜冬月放心了,挑起大拇指夸陳大娘:「大娘,你可真有本事,我嫁過來好些年,頭一次見我婆婆聽人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