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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14:34:43 作者: 景臣
    父親有時總讓她讓著年紀小的,她心裡不高興,同他生過幾次氣。可是世間再沒有安平那樣好的弟弟,待她那麼好。她其實可喜歡他,沒有真的生過他的氣。

    她原以為,季以川要說「他也不希望你那麼難過」,繼而她再度崩潰痛哭。

    可他說:「什麼時候我們一起去看看他吧。」

    倪言怔了怔。

    每年,她都是在冬天,躲開家人自己一人獨自去看安平。

    她記得父母的責怪,記得在醫院裡扇她的那一巴掌。

    就像她忘不掉一樣,父母再看她時,也忘不掉是她要去那家烘培店,是她帶著安平去了那條街。

    倪言不想在父母面前見安平。

    冬天的墓園很冷清,有一年墓碑上覆著白雪,雪還未積起多少,又被那急急的雨衝散。

    就像出事那天一樣。

    從安平身體裡流出的鮮血她來不及捂上,就早已被雨水衝掉,嵌進人行道的每條磚縫裡。

    難怪人們總說,那條街仿佛還瀰漫著混著雨水的血氣。

    倪言哽了許久,低下頭說——

    「好。」

    第34章 命運啊

    回到墓園的那天, 老天爺像是知道她要來,下了場痛痛快快的雨。而他們抵達時雨又停了,潮濕一片的山上飄著草葉的清香。

    他們獨自前來, 沒有知會任何人。

    倪安平的墓在半山腰,從停車場進去要走很長一段的上坡路。他附近的幾片陵園中還埋著幾位倪家和楚家的長輩。

    倪言從前來的時候總說來墓園就是來修行,長途跋涉,勞苦受累, 十分不明白為什麼停車場離得那麼遠。她尊敬那些沒有見過的逝者,但不懂為什麼他們走了那麼多年, 父母還會在墓前哭泣。

    再後來, 倪安平走了, 他走之後,從小看倪言長大的長輩也走了,接二連三, 卻不在這座墓園。

    她這才開始體會到從前父母的心情。

    再也不厭煩那條路,從頭走到尾,像是在給到訪這裡的人一回憶過去的時間。

    她總在冬天來看倪安平,因為他喜歡雪。

    倪言便總盼望著冬天能下雪。

    她停下腳步,向著天空喘了口氣。

    季以川問她:「我背你?」

    倪言擺擺手:「不用,我自己走, 我已經走過很多回了。」

    倪言因為體力不支說不出什麼話,兩人一路上都很沉默。

    墓園的環境很優美,比得上不少公園。只不過一個是尋求放鬆和歡樂的地方,一個是來祈求時間把自己鎖在過去的苦地。

    倪安平的墓前有一棵玉蘭花樹,只是此刻沒有開花。繁盛的枝葉也勾繪出另一種風景。

    或許是那一天痛哭得太徹底,將她憋了許久的淚水釋放得乾淨。今天倪言開懷不少,嘴角抿著淡淡的笑意, 像只是來探訪許久未見的親人。

    眼底那層淡而朦朧的哀痛被山間雨霧掩埋。

    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墓園裡的人很少,冷冷清清。

    他們倒像是來打擾居客清靜了。

    倪言蹲在倪安平的墓前許久,雙手緊抱住自己的雙膝,強撐著露出一抹笑。

    眼眶紅著,沒有落淚。

    「平平,對不起,那天是我非要去吃那條街的糕點,對不起以前因為爸爸更喜歡你就生你的氣。」

    她的聲音淡淡的像清泉的叮鈴聲,她沉默了很久,看著那張照片回憶起過往的種種,好像要將倪安平那十四年與她在一起的時光都回憶個遍才甘心。

    末了她低下頭,眼神溫和,嘴邊揚著淡淡的笑意。

    「其實,我最最喜歡平平了。」

    冰涼的手指撫觸在潮濕的墓碑上,一隻紅色的七星瓢蟲爬到倪言的手邊,駐足,昂起身子仿佛是在看她。

    倪言瞧了它一眼,含著淚失笑。

    倪安平喜歡甲殼類昆蟲,因為覺得他們的「盔甲」很酷,它們遠比它們的外表看起來要堅強。

    它來到她身邊,倒像是給了她一份慰藉。

    季以川與倪言並排蹲下,他終於看清了那個少年的模樣。

    墓碑上的照片裡,少年的臉孔不再被鮮血覆蓋,露出了他原本俊秀又開朗的笑貌。

    季以川露出笑容,笑容過後,悵然若失。

    這世上每時每刻都有人離去,可在自己眼前離去的,永遠最深刻。

    那樣抱著他能活下來的期望,沒成想最後還是落了遺憾。

    倪言指著季以川對著墓碑說:「你不知道他是誰吧?他是那天衝上來想救你的人,雖然……他真的很勇敢不是嗎?」

    雖然結果皆不如人願。

    他們從朦朦亮的陰天一直待到了傍晚,大多時間並沒有說多少話,靜靜地聞著雨後花香。

    下坡的路走得快,卻像是比上坡更難走,每一步都是在遠離安平,將他一個人又留在了那裡。

    倪言問季以川:「你一向來是如此不計後果地助人為樂的嗎?」

    季以川說:「大概是我實在不願看到有機會得救的人——因我的怯懦而離開。」

    正因如此,他竭盡全力卻沒能改變的倪安平的命運,才在他心裡刻下了一道深深的傷疤。

    倪言笑了笑,轉頭看他:「林則睿真不會看人。」

    季以川:「嗯?怎麼提起他?」

    倪言交叉雙手背到身後拉伸,昂起頭看傍晚陰沉的天:「因為他一直說你是一個利益至上的人,和他分手以前,我對你一直沒有什麼太好的印象,以為你是那種有錢又高高在上的冷血動物。人不可貌相,你還挺有善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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