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PARTⅠ

  龍若謙從薩爾斯堡回到台灣，等了將近兩個星期，終於在昨天晚上接到李若曦邀約見面的電話。

  依約來到某個廢棄的停車場，看了下手錶，他知道自己比預定見面的時間早到了十分鐘，看著滿地的垃圾和積水，不禁皺眉。

  這裡的空氣真是太差了，他想。

  移動腳步，穿過幾根斑駁鏽蝕的支柱，他走到空氣較為流通的空曠處，看著天空飄下來的雨絲，想起那一年母親剛病故的時候，他一個人守在空蕩蕩的房子裡，看著母親留下來的東西，不禁觸景傷情。

  還記得也是個下大雨的夜裡，老爸依然忙碌於工作，無暇照顧年幼的他，放任他孤零零的守在有著媽媽氣息的房間裡哭著，那時候唯一陪在他身邊的人，就是懷裡緊抱著一個洋娃娃的她。

  「若曦，這些年來，你到底是怎麼了？」

  自從知道她的身分以後，龍若謙也漸漸的找回當年屬於他們共同的回憶。

  他記起了他幫她取的「髒兮兮」綽號，也想起他看著她哭得淚流滿面，又因為他的一句話而破涕為笑的過往，那些曾經被塵封的回憶，如今再次想起，胸口不覺湧現暖熱。

  這時，身後傳來鞋跟踩踏地面的聲音，龍若謙回頭，看見自停車場的黑暗處，緩緩走出一名全身穿著深色衣褲的冷艷女子。

  「若曦。」

  龍若謙原本想迎上前，卻因為她眼神中的冷冽而頓住腳步。

  「若曦，你……怎麼了？」

  雖然今天她並沒有做易容的裝扮，可是眼神冰冷的她反而更讓人覺得陌生。

  「只有你一個人來嗎？有沒有讓其它人知道你在這裡？」李若曦走至光源處，面無表情，靜靜的看著他。

  「沒有，只有我一個人。若曦，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是怎麼了嗎？」注意到她刻意的冷漠，他雖然百思不解，卻將她如今的反應解讀成是因為他私自拿走她的項鍊的關係。

  注意到他慾靠近的腳步，李若曦連忙出聲喝止，「你站在那裡說話就好，不要靠近我。」

  龍若謙故作輕鬆的聳聳肩，揚唇輕笑，「若曦，你是怎麼了？如果你是因為我拿了你的項鍊而生我的氣，你大可以直接罵我，況且我也可以對你解釋拿走項鍊的理由。」

  「不用解釋，項鍊還我。」李若曦刻意淡化內心的情感，她必須用冷漠武裝自己，否則她害怕一旦所有的秘密被揭開，又該如何自處？甚至根本不能想像，龍若謙會用什麼樣的眼光看待她即將要做的事！

  龍若謙靜默一會兒，收斂閒散的神情，深深的凝望著她，「我可以把項鍊還給你，可是我希望在還給你之前，你能夠跟我回一趟龍門。」

  「我不會跟你回去的，把項鍊還我。」李若曦看著他，原本冷凝的氣息幾乎要因此軟化。

  看到她眼神中的哀求，龍若謙心軟了，自胸前的口袋中拿出項鍊，然後拋還給她。

  「若曦，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還有，在薩爾斯堡的時候，我來不及問你，為什麼這麼多年來你都不回龍門？你知道冷叔很關心你嗎？」

  「閉嘴！不要跟我提起他。」李若曦下意識的將項鍊貼近胸口，這是她唯一還能懷念母親的紀念品，無論如何，都不能失去。

  「若曦？」看到她仇恨的眼神與激烈的言語，龍若謙怔愣住了。她跟冷叔之間究竟是產生了什麼樣的誤會？

  「我跟那個男人之間的事你不要管，我給你一個星期的時間留在台灣處理事情，十天之後，我希望你能暫時離開台灣，不管你要去哪裡都可以，一個月，你只要離開台灣一個月就行了。」

  「若曦，你跟冷叔之間到底是存有什麼誤會？還有，為什麼你要我離開台灣？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眼前冷漠的她，跟在薩爾斯堡與他共度一夜的她，態度與感覺實在相差太多了。

  「誤會？我跟他之間還有什麼誤會？他拋棄了我跟媽媽這麼多年，我跟他之間，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至於我為什麼要你離開台灣的原因，你就不需要知道了，反正一個月的時間，足以改變許多事情的發展。」只要謙哥哥

  ..

  離開台灣，她就可以在這一個月內設法瞞過組織，將文件弄到手，並且不顧一切的找上冷明傑，結束這多年來懸系在她內心的仇怨。

  「若曦，你聽我說，冷叔從來就沒有拋棄你們母女的意思，那天，冷叔無意中看到你那條項鍊，他還激動的告訴我，那條項鍊是他送給你母親的生日禮物。」

  「生日……禮物？」

  「對！是生日禮物。冷叔說，你母親是他這一生唯一愛過的女人，還說……」

  「夠了，不要再說了，我不想聽到關於那個男人的任何消息，更不希望從你的口中聽到任何幫他辯解的話語，這些都不是我想知道的。」她的情緒變得激動。

  「若曦……」龍若謙深幽的眼眸隱含著說不出來的情感。

  曾幾何時，那個一直黏在他身後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如今卻蛻變成內心充滿仇恨的人？

  注意到龍若謙的眼神，滿腹心事的李若曦只覺得不被了解，鼻子發熱，心裡因為委屈而發酸，口氣不禁沖了起來，「你不要用責備的眼神看我，你不知道這些年來我到底是怎麼過的，所以不管那個男人當初離開我跟媽媽的理由是什麼，反正這麼多年來我也已經習慣孤零零的一個人，這些都是事實，那些無謂的解釋，對我來說，不過都是多餘的。」

  不要想輕易的動搖她內心對那個男人的仇恨，因為如果她內心的仇恨被動搖了，那麼這麼多年來活得如此痛苦與絕望的她，又算什麼？

  「你這樣說，未免太過偏激，我當然是不清楚這些年你的遭遇，所以才想說服你，希望你跟我一起回龍門，然後聽聽冷叔的解釋，如此一來，既可以解開你們之間的誤會，又可以讓你得到原本失去的一切，你不覺得這樣子比較好嗎？」

  「好或不好，不是你來幫我決定的，更不是用你那自以為是的天真想法就可以化解我心中的仇恨，而且，老實說，我對於你偷拿我的項鍊的行為很不諒解，你明明知道那條項鍊對我的重要性，你卻偏偏要拿，你究竟有沒有顧慮到我的感受？」

  不要以為她不說，就代表她不介意，項鍊之於她，就等同於她的第二生命，而他卻毫不在乎的拿走她所重視的項鍊，逼她回頭找他，雖然明知他意慾為何，可是仍然讓她痛徹心扉。

  「拿走你的項鍊，是我的不對，你對我生氣也是應該的，可是，無論如何，我還是希望你能聽聽冷叔的解釋，你可以試著理解一下，如果當年冷叔有意想拋棄你們，那麼這麼多年後，他為什麼還能一眼就認出他送你母親的那條項鍊？這就足以證明，在冷叔的心中，你母親對他的重要性……」

  「夠了，你不要再說了，我不想聽……」李若曦情緒激動，雙手掩住耳朵，看著龍若謙的眼神充滿了仇恨，「再跟你說一次，不要在我的面前提到那個男人，我恨他。」

  深黑的眼瞳緊盯著她，體內那種一直被她排拒的感受讓他怏怏不樂。

  她側轉身子，避開他的目光，「記著，你一定要儘快離開台灣，否則你將會有危險。」然後準備要離開。

  他連忙大步上前，慾攔住她，「若曦，我不逼你回去面對冷叔，可是至少你要告訴我，為什麼你一直要我離開台灣？是不是有人威脅你？」

  「你不要再問我了，也不要再跟著我，我不想傷害你，你……你不要逼我。」李若曦邊跑邊警告追在她身後的龍若謙。

  「若曦……」他知道，如果現在放她離開，恐怕將會很難再找到她，於是毫不放棄的跟在她身後。

  眼看就要追上她，卻發現她的手上多了一把槍，然後在他毫無防備的狀態下，對著他開了一槍。

  子彈從他的左臉頰擦過，灼熱的感覺刺痛他的神經，龍若謙停下腳步，難以置信的瞅視著李若曦，她手裡的槍還指著他。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她竟然真的對他開槍？

  看著他左臉頰上淺淺的血痕，她的臉色變得慘白，拿著槍的手開始發抖，「這……這只是給你一個警告，如果你再阻止我，或者企圖跟蹤我，那麼我下一槍就會瞄準你的心臟。」

  她真的不想傷害他，可是又受不了他的追問，加上如果他再執意跟著她，不用等她出手，只怕黃雄升會很高興她將人直接送到他的手裡，交由他來發落。

  「若曦，我知道你狠不下心。」龍若謙抬手擦拭臉頰的血跡，看著她，知道她終究仍是有情，用意只是想阻止他的跟隨罷了。

  「不要逼我……請你……不要再逼我。」情緒緊繃多日，李若曦聽到龍若謙說的話，終於忍不住流下淚水。

  「若曦……」

  他沒料到她竟然會在他的面前落淚，心痛得緊皺眉頭，略有遲疑的移動腳步，見她沒有抗拒的意思，伸出雙手，將嬌小的她擁入懷中。

  「不要哭了，先跟我離開這裡，其它的事情，我們以後再說。」

  在龍若謙的懷中，感覺到他說話時胸口的震動，她咬著唇，忍住淚水，目光往上移動，看著他的臉，「謙哥哥，我……」她忽然頓住，再也說不出話，因為想起黃雄升說要另派殺手的警告，以及自己殺手的身分。

  正當龍若謙用關心的眼神催促著她時，她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微微推開他，並抬手揩拭眼角的淚水，她瞄了一眼來電顯示，不禁蹙緊眉頭，離開他約莫五步的距離，按下通話鍵。

  她還未開口，黃雄升的聲音已從手機的另一端傳來。

  「若曦，你在哪裡？」

  「我……我正在龍門外面觀察地形。」她扯謊。

  「是嗎？你打算什麼時候動手？」

  黃雄升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喘，好像是邊走邊講手機，從腳步聲聽來，他的身邊似乎跟了兩至三個人。

  「時機到了，我自然會動手。」身為職業殺手的敏銳讓李若曦察覺到詭譎的氣氛，不動聲色的移到停車場躶露鋼筋的支柱旁，注意到在停車場的外圍不知何時已停放一輛黑頭轎車，她不禁暗抽一口氣，因為認得那分明就是黃雄升的座車。

  「呵……是嗎？希望你不要為了小小的私情，就忘記我交代給你的任務。」

  「不會的。」李若曦邊說邊急忙移動腳步，來到龍若謙的身邊，抓住他的右手，作勢要他跟她一起離開。

  龍若謙不明就裡，看到她拉他的手，反射性的開口，「怎麼了？」

  沒想到簡單的「怎麼了」三個字，竟成為點燃紛亂序幕的開端。

  首先是李若曦聽到手機中傳來黃雄升高分貝的喊叫聲，要她開槍，而這聲喊叫恰巧也讓龍若謙聽見，他疑惑的看著李若曦，同時間也接收到她傳遞過來的肅殺眼神。

  接著，她在情急之下掛斷手機，準備要拉著龍若謙離開時，停車場裡響起雜亂的腳步聲。

  看到數條人影分別從停車場的兩個出口處大步走過來，她繃緊神經，驚駭的瞪視龍若謙的身後，並掏出槍，將槍口瞄準來人。

  「堂……」李若曦瞪大了雙眸，不敢相信黃雄升會出現在這裡，僅喊出一個字，猛然驚覺龍若謙還在身旁，連忙改口，「你……跟蹤我？」

  看到黃雄升身後跟隨的三名保鏢，她暗暗大呼不妙。

  「要說跟蹤，就太嚴重了，我是來監督你的工作進度。」黃雄升氣喘吁吁的說。

  他的體態臃腫肥胖，看起來有些滑稽可笑，要不是他身後的那三名保鏢將槍口對準自己，龍若謙恐怕會不顧形象的大笑出來。

  他眯起眼，看著眼前這張有些熟悉的臉，不禁愣了一下，然後以不確定的口吻問道：「你……是誰？」印象中，他好像曾在老爸那裡看過一張照片，照片中的人就生得這副模樣。

  好不容易舒緩氣息，黃雄升笑眯了眼睛，「你就是龍國平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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