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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10:17:59 作者: 傾蕪
    「她流了很多血,傷口處潰爛感染擴散,炎症很嚴重。」

    「而她身體虛,抵抗力幾乎沒有,炎症嚴重那些天,幾乎是一直在發燒,沒有退過。」

    「勉強拖了一個月,實在疲倦,她很累,也很難熬,在很年輕的年紀里就走了。」

    他說完這句話後,很久沒再開口。

    心口好像被一隻大手壓住了,悶得厲害,原來他一直以來這麼自責,承受了這麼多。

    朝他靠近,彎腰,她輕輕抱住了他,撫慰:「都過去了,你媽媽她希望你過得好。」

    大手垂下,垂在腰間,他道:「可是,我甚至不記得她的樣子。」

    「這些事,也是後來家裡的傭人告訴我,我……」他嗓音低得快沒有了,「不記得她的痛苦。」也分擔不了。

    眼眶濕潤,姜聽玫忍著沒哭,她好心疼。

    「可是你設計出了Kimmy啊,你會救很多人,會挽救很多因為儀器設備不達標感染死亡人的性命。」

    「這也算殊途同歸,阿舟,你很棒了。」

    第45章 白日焰火

    月光疏淡, 照著光滑的石板路,小貓搖尾巴在石板上走來走去,影子也連帶著在月光下變換移動。

    姜聽玫的身後就是那輪月亮, 照耀世間。

    紀忘舟看著她的眼睛,眼裡光點如躍動湖面的波光, 比月光還動人。

    她說的是安慰他的話, 卻也知道他真正自責難以負荷的事,知道他設計Kimmy的初衷, 也理解支持他捐專利的決定。

    他沒說話,眼裡卻全是她的影子。

    姜聽玫知他低落頹廢的原因,作出笑臉,她想讓他好過一些, 於是說:「阿舟,我也沒有媽媽啊。」

    「沈晗月女士在我七歲的時候因為嫌棄我和我爸爸, 就拋棄我們走了。」她掰掰手指頭數,笑容有些淒涼, 「算來已經十八年過去啦, 我也沒聽說過她的一點消息。」

    她望天,卻只看得見車頂蓋,笑笑開口:「說來,我小時候看西遊記的時候, 看到悟空從石頭裡蹦出來,我想我沒有媽,爸也對我不好, 還不如石頭裡蹦出來的呢。」

    笑著笑著眼眶就濕潤了,幾乎是喃喃自語地問:「為什麼我媽就能離開我這麼久,一眼也不來看我呢……」

    在我被罵野孩子, 在我被嫌棄不是男孩子,在我被喜歡的人肆意踐踏真心的時候,沒有人陪在我身邊。

    她曾經多天真啊,小時候因為父親喜歡男孩子,就擅作主張地去把自己長長的頭髮剪成了一個假小子的髮型,她回去,笑著對她爸爸說:「爸爸,我也可以做你喜歡的男孩啦。」

    可是呢?終究是不同,他把看見她那短短的假小子一樣的頭髮,勃然大怒,罵她沒有一個女孩樣,還把她趕出家去反省。

    就在老家後面那片山坡上,荒草叢生,周圍只有偶爾吃草的牛羊和冷透的風。

    四野寂靜,人間的熱鬧和嬉笑全都離她很遠,白雲很低,壓著草面,她穿著略大的男款襯衫,抱膝坐在一片略高的凸坡上,眼底漆黑而悲傷。

    她小時候很害怕孤獨,可父親讓她連著去那無人的山坡上反思了一周。

    她應該哭了,可是這哭聲沒有人聽見。

    只是記不清第幾次見到紀忘舟,在警局裡時,從他眼底恍惚間看到的孤獨少年,原來模糊年月,時過境遷,她才想起,那個有著悲傷眼神的小小少年,原來是她自己。

    孱弱,無助,失望。

    她不願意做父親的「兒子」,也再不願意做他的女兒了。

    想到這些,眼淚好像斷了線,停不下來,姜聽玫移開眼睛不去看他,不想讓他發現自己哭,不想讓他見到自己這麼脆弱。

    明明是安慰人,反而自己哭個不停。

    窗戶起了一層薄薄的白霧,反射鏡里的光也黯淡,月亮好像被烏雲遮住了。

    室內的暖氣似乎偃旗息鼓,哭過之後,姜聽玫才後知後覺地感到冷。

    她想回自己的座位,然後手就被一隻大手牽住了,指腹粗砥,溫暖乾燥,像大雪天裡的一串烤年糕,溫溫的火,木炭灼燒。

    而後那雙手從後背往前,抱住她,抱住肩膀,氣息噴灑在耳畔,溫度傳遞,手心後背都陷入那溫暖。

    像白日裡升騰而起,終歸燦爛的一簇焰火。

    「阿玫。」他喚她,嗓音低啞,卻溫柔至極,

    「我在。」我會一直陪著你。

    你並不是沒有人愛。

    肩角微縮,姜聽玫回握住他的手心,輕輕閉上眼睛,「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對嗎?」

    「永遠像朋友一樣,老了也要住在一起,好嗎?」她承認她貪心。

    無限縱容,他總沒辦法拒絕她,垂了眼睫,眼底情意悉數掩藏,他回:

    「好。」

    ——

    正式開始上課第一天,姜聽玫只收到他一條簡短的簡訊,[走了。]

    她打字刪除很多次,最後回:[好,路上注意安全。]

    那節課是她漏掉好幾年的微積分課,黑板上的公式,奇形怪狀的符號,好像天書,她慢慢回想,想在記憶里找到曾經屬於數學的一席之地,可最後還是徒勞。

    於是那節課,她荒廢了一節課,全用來想他。

    下課後,她默默把位置挪到第一排,然後上樓,找林禮申請了補課的事。

    之後的一周里,她每天的課程從早上八點排到晚上十點,沒一絲空閒時間,她發了瘋一樣狂補以前忘記的專業知識,寫廢了的草稿紙摞起來和桌上的水杯一樣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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