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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9:25:54 作者: 桃籽兒
「搬就搬,當誰有多稀罕?」她冷哼一聲,高高地昂著頭,像只傲慢矜貴的美麗貓咪,「這破房子我本來也沒有多中意,要我說離白公館差得遠呢,我們一同回去住就是了。」
那年霽洲才三歲、說話尚不太利落,可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把他從小睡慣的房間搬空了,還是難免要著急地扯著父母的手問:「父親、母親……」
他十歲的姐姐同樣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只好把小臉兒埋在母親懷裡躲避著未知的紛擾,她母親輕輕拍著她的背,聲音輕柔極了、還帶著盈盈的笑意,說:「前幾天不還說想念外祖母和表哥表姐麼?我們一起回去住段日子,讓你們兩個小猴子痛痛快快玩幾天!」
霽洲年幼、懂得什麼?一聽「玩」字便興高采烈、將其他都拋到腦後去了;霽時也看不出母親是在強顏歡笑,可愛的小臉上同樣浮起了興奮的紅暈,母親還摸了摸她的頭,隨後便讓傭人帶著她和弟弟一同去花園裡玩兒。
對於一個男人來說什麼才最痛苦?便是既做不好丈夫又做不好父親、到頭來只會讓妻兒受苦——他已有些遭不住這樣的煎熬,此刻眼底的黯淡與狼狽在自己的妻子看來已是昭然若揭。
她默默嘆了口氣,走過去輕輕抱住他,相戀的時間明明已經過去那麼那麼久,可她對他的愛意卻好像還跟第一天一樣新鮮,甚至愈演愈濃烈。
「我一點都不覺得委屈,孩子們也一樣,」她把自己的臉貼在男人的胸口,靜靜聽著他穩健的心跳,「你從來沒讓我們失望……你知道的,我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心滿意足了。」
女人的寬容在這樣的時候反而成了對他更殘酷的刑罰,他愧疚到抬不起頭,只好伸手緊緊摟住她,問:「可如果我什麼都沒有了,那……」
「你本來也什麼都沒有啊,」她笑了,還要調侃他,「當初我認識你的時候,你連請我看一場電影都為難呢。」
這真是令人汗顏的話,他都不知道該怎麼接了,而她又笑得彎了眼,瀲灩的模樣是這世上最迷人的花色,而旁人根本不曉得,美麗只是她身上最微不足道的一個優點罷了。
「當最高的將軍有什麼好?你做得累、我看著也累,」她踮起腳來輕輕吻了吻他的嘴角,「正好,讓那些人搶去吧,我們安安穩穩過自己的日子,把霽時和霽洲好好教養長大……」
「再也不打仗。」
「再也不被卷進紛爭。」
「再也不面對分離。」
「——不好麼?」
不好麼?
……當然好。
儘管他至今依然覺得在一個混亂的世道苟且偷安是可悲且可恥的,儘管他此刻已經在擔心放權之後新來的上位者會將他此前守衛的一切搞成一團亂,儘管他同樣害怕未來在國家蒙難時一無所有的自己會沒有辦法再解開亂局。
可……
「好……」
他也只能這樣回答了。
「……你說的都好。」
第182章 燃燒 明明早已被寒冷的冰霜覆蓋侵蝕,……
——可其實並不好。
她知道的……他一直很痛苦。
被繳權之後這位昔日守護一方的將軍便對越來越多的事都感到無能為力了, 糟糕的消息卻像雪片、一片一片接連不斷地飛進他的書房,他就坐在那裡沉默地翻看,看完以後人被壓得喘不過氣, 長久地保持沉默。
他有時會在書房坐一整夜, 她半夜醒了發現他不在身邊便披上衣服去找他, 見到人的時候他總像出了神、像石像一樣一動不動地坐著, 要她出聲叫他才能回過神來,臉上的神情有些木然, 過一會兒才能恢復如常;然後他從椅子上站起來,說一聲「沒事」或「抱歉」,接著又攬著她一起回臥室繼續休息,漫漫長夜之中他一直把她摟在懷裡, 胸膛照舊是溫暖寬厚的,可裡面跳動的那顆心……卻好像涼下去了。
恰似冬日飲冰……冷到骨頭裡。
她特別清楚他是為什麼在痛,可卻偏偏幫不上他的忙——也不只是她, 泱泱中華四萬萬生民, 那時沒有一個幫得上;她只能跟他分享同樣的壓抑,在困厄中繼續做她的翻譯, 幾年間有好幾本大部頭的譯註相繼問世, 也算是對她努力的一點回饋。
僅有的歡愉也都是孩子們給的。
他們已經漸漸長大,霽時上了中學、霽洲也已識很多字,兩個孩子的教養都是一等一的好、且又都生得很漂亮——怎麼會不漂亮?他們父母的模樣都那麼出挑,無論隨了誰都會得一副好皮囊, 遑論他們又精乖、專門隨著父母的優點去長,以致如今無論誰見了都要慨嘆一聲好相貌,招人羨慕得緊。
他清閒了下來,倒是有更多時間陪伴孩子, 可他很少正經地教授他們舊學,只是會像閒談一樣講起一些歷史故事,因為不必記誦,孩子們自然更喜歡,經常纏著他們父親央他講。
「你們兩個貫知道偷懶,單知道纏著你們父親聽故事,」白清嘉似真似假地批評兩個孩子,「今日的英文詞背過了麼?句子寫過了麼?」
兩個孩子縮縮脖子,又一起小聲抱怨,說不知道為什麼要學外文,還說平素也不見父親說外文,像父親一樣不好麼?
每到這時徐冰硯的神情都會特別複雜,看著兩個孩子乾乾淨淨的眼睛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聽你們母親的話吧,」他最後還是這樣對孩子們說,「……你們的路會比父親的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