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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9:25:54 作者: 桃籽兒
……唯一令人難過的大概就是徐冰潔了。
徐冰硯離滬去打仗之前並不知道自己的妹妹害了失語症、回來之後才忽然從白清嘉這裡得到消息,彼時眼中的怔愣與黯淡明顯得令她心疼。
「她的身體都好,醫生說了是心理的原因……」她無力地開解著、試圖使他寬心,「只要漸漸想開了就會好起來的……」
這話多苦澀啊——其實對她自己來說想開又何嘗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失去了自己最愛的哥哥, 這件事無論怎麼說都與徐冰潔脫不了干係,她又勸說了自己多久才能做到像如今這樣不怒不怨、淡然處之?
……這根本不是她原本的性子。
他都知道的、她做一切妥協都是為了他,心中也因此變得更加沉重;伸手摟過自己的妻子,他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微微凌亂的心緒使他難得對她敞開了心扉,淺淺說了幾句自己過去的事。
——譬如他幼時貧苦艱辛的生活,譬如他那抽大煙抽死在煙館裡的父親,以及他在北上途中被盜匪殘忍殺害的母親和姐姐。
這是他頭回主動對她提起自己的過往,在此之前她根本不知道在他身上發生過那麼多慘烈的事——她甚至根本沒見識過那樣殘酷的世界,即便是在她家道中落的時候也沒有陷入如此絕望的境地。
「出事的時候我在京城,沒能陪在家人身邊,」他的聲音有些沉,隱約帶著幾分追憶的味道,「冰潔一個人從頭到尾經歷了一切,也許從那時起就落下了心病……」
他在輕輕地嘆息。
「後來我一直輾轉忙碌,對她的照顧只一直停留在溫飽——其實教養一個孩子哪有那麼容易?總應當花時間多陪陪她,多聽聽她在想什麼……」
「……的確是我沒有把她教好。」
這真是這男人一貫的做派,無論碰到什麼事都要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對身邊的人尤其照顧,似乎想替他們承擔一切重負。
可——
「你已經做得夠好了……」她心疼地仰頭吻了一下他英俊的臉頰,「你只是做哥哥、又不是為人父母,能平安把人帶大已經很不易,何況那時候你自己的處境也那麼艱難……」
——哪顧得上那麼多?
道理都是清楚的,可他心底的愧疚和負累卻不能因此而有分毫減少,畢竟眼下妹妹在無意間做下的錯事已經連累很多人無辜受難,而她自己也被這番驚人的重負壓垮了——原本活潑愛鬧的孩子已然性情大變,永遠沉默著低頭站在角落,即便是看到他也不敢上前說話,只一直用怯生生的眼神偷偷打量他。
他也疼她的,畢竟她是眼下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與他血脈相連的親人,他想照顧好她、讓父母和姐姐在九泉之下安心;可幾次長談之後她的內心依然封閉,畏縮膽怯的模樣每每都會讓他心生酸澀,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那往後呢?
往後……還會好起來麼?
說來世事的變化也是十分有趣。
過去徐冰潔只跟自己哥哥親近卻視嫂子如蛇蠍、一見人便恨不得要躲八丈遠,如今卻全顛倒了過來——她時常在白清嘉身邊出現,一言不發當個安靜的小啞巴,等尋到機會便跟在秀知後面默默做事、端個藥扶個人什麼的;倘若看到哥哥正跟嫂子在一起那就乾脆不出現,像是在躲避與他照面。
日子在許許多多的小彆扭和小尷尬中安安穩穩地過,等到了九月滬上入秋的時節,白清嘉的產期才終於是到了。
那天徐冰硯原本在外面跟幾位滬軍營的將領一起查驗城防,接到白公館送來的消息臉色立刻大變,當即都顧不得跟左右的下屬解釋、徑直便轉身匆匆離去,駭得幾個軍官臉色都發白了、還以為是自己做事出了紕漏惹了將軍不快。
到家一進門就聽到女人的痛呼聲,從二樓最裡面的套間一氣傳到了大門口,他於是越發緊張不安、比十多年前自己頭回上戰場還要惶恐,一邊大步往樓上去一邊不回頭地安排張頌成去外面叫醫生,後者心想將軍真是糊塗了、明明好幾天前就從仁濟醫院請了四五位醫生護士到家裡準備,如今還能再請誰?
在房間裡被生產之痛折磨得滿頭大汗的白清嘉卻還不曉得自己的丈夫已經回來了,仍在不停地問身邊的人他到哪裡了——嬌滴滴的大小姐哪吃過這種苦?沒經歷過生育的女人總不會知道其中的艱辛,就是被人把骨頭一節一節拆開再拼上也不會比這疼得更厲害。
在房間裡幫忙的秀知瞧見她家小姐疼得臉都煞白了,心中也是又疼又急,剛要答一句「在路上了」應付一下場面,一轉頭卻見將軍急匆匆地推門進了套間的門,於是話趕緊一轉,大聲告訴白清嘉:「回了回了——將軍回了——」
就這答話的功夫徐冰硯已經趕到女人身邊了,她正疼得昏天黑地、眼前都冒出了一片金星,下一刻人卻忽而被摟進一個熟悉的懷抱,他的氣息特別不穩,罕見的慌亂。
「清嘉……」他正低頭牽起她的手親吻,「我就在這,我就在這……」
其實他又不是醫生,這時候來或不來又有什麼分別?她也知道的,可聽到他的聲音她就是會覺得安心;她快沒力氣了,駭人的疼痛一刻不停地蔓延泛濫,讓她都沒法緊緊抓住他的手,只能斷斷續續地要求:「你抓著我……別走……」
他當然不會走,就算在場的醫生反覆建議他離開產房他也沒點頭,從上午十一點一直在她身邊陪到晚上九點,終於一聲嬰兒的啼哭在房間裡響起,被折騰得憔悴疲憊的女人幾乎就要暈在他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