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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9:25:54 作者: 桃籽兒
他囂張地大聲叫囂,一邊狂笑一邊落下了眼淚。
「真正得益的全他娘是日本人!我馮覽不過就是他們手中的一把刀!」
「可是徐冰硯你敢動那些外國人麼?你敢碰那個木村蒼介哪怕一下麼?」
「你敢嗎?啊?」
犀利無比的質問,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一樣直插人心,他的譏誚就像他的絕望一樣辛辣入骨,最後剩下的只有一地的鮮血和悲涼。
「沒人敢碰他們……大清朝不行,中華民國也不行……」
「你這麼自命清高……最後不也只能對著我這樣的人下手?」
「為什麼你們就都不肯承認呢?」
「這個國家……」
「……已經完了。」
從刑室出來已是夜裡十一點。
上海的秋季果然伴隨著十月末的那一場雨水徹底消亡了,凜冽的寒冬在一夕之間徹底入侵,深夜的寒風冷得深入骨髓。
張頌成和褚元一起跟著將軍從地下室離開,看著他獨自在警政廳的門廳處站著,蕭索的夜風使他的背影變得更冷,恍惚間已與漆黑的夜色融為一體。
他很久沒有動作,凶暴的氣息卻在一點一點消弭,這原本應當令人安心的、可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的樣子又讓人更加不安,張頌成和褚元彼此對視了一眼,各自心中都湧起了一陣不祥的感覺。
惶恐間將軍卻忽而動了,毫無預警地闊步向警政廳外的寒冬走去,步伐很快、像是已經做了某種不可轉圜的決定;兩位副官一見趕緊匆匆跟上,剛走下門廳的台階卻見季公子乘著車匆匆從警政廳外趕來,一下車便一把抓住了將軍的手臂,眉頭皺得極緊,問:「……你這是要去做什麼?」
他下車下得太急、一條腿未能站穩,一個踉蹌險些要跌倒,得虧他們將軍眼疾手快一把將人扶住了,又沉聲囑咐了一句:「小心。」
季公子卻不領情,依然是一副著急上火的樣子,緊盯著自己舊同窗的眼睛質問:「你要動日本人?」
這突兀的一問令在一旁聽著的褚元和張頌成都是一愣,而被問的那個正主卻是沉默不語。
「說話啊,」季思言的聲音更大了,語氣也更焦躁,「你究竟是不是打算動那個日本人!」
夜風淒寒,沉默是漫無邊際的,徐冰硯最終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別有深意地說:「早點回去休息吧……如果你的腿傷已經養得差不多,就早些回雲南去。」
這話……
「徐冰硯你瘋了!」
季思言一聲斷喝、眼中再也沒有一絲玩笑,右腿的褲管空空蕩蕩,正隨著蕭索的寒風來回飄搖。
「我知道你現在很痛苦也很憤怒,可你不能失去理智!」
他急迫地用兩隻手同時緊緊抓住好友的肩膀,像是試圖喚醒他。
「日本人是能動的麼?」
「那木村蒼介背後有日本政壇的人,何況他人還在日本區,你動他會變成外交問題!」
「到時候你打算怎麼辦?北京根本不敢得罪他們!到時候你會被自己人孤立!這麼大的壓力誰都扛不住!」
「還有直隸省——他們早就想對華東動手,如果馮覽死了他們恰好就能找到興兵的理由,如果到時候你再得罪了日本人那就是腹背受敵!別說是我和趙將軍,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你!」
「徐冰硯!你會引火燒身的!」
字字到骨的警示清清楚楚地落到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里,被寒風一卷又飄到無窮遠的地方去了,而與旁人的激動相比眼下的徐冰硯實在顯得太過冷靜,片刻前在刑室中展露的戾氣仿佛只是一場幻覺,他連氣息都是平和的,宛若無風無浪的古井深潭。
「早些回雲南去吧……」
他又重複了一遍剛才已經說過的話,錯身向軍車走去的背影顯得特別決絕,明知道前面不遠就是有去無回的深淵懸崖,可他的腳步卻沒有哪怕一絲遲疑或猶豫。
「……替我向季老將軍問好。」
他最後這樣對好友說道。
今夜的666號大賭場依然像過去的每一個夜晚一樣燈火通明,區別只在於最近它被日本人包了場。
了不起的木村蒼介先生便是這位慷慨的主人,邀請了一大群與他交好的朋友來此尋歡作樂,有的是日本人有的是中國人,大家親如一家,各自臉上都是笑意盈盈。
這可真是一個值得慶賀的日子啊。
西郊的軍火廠被炸成了飛灰,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中國人也終於為他們的愚蠢付出了代價,最妙的是木村先生把有關大日本帝國的一切痕跡都擦了個乾乾淨淨,現在只要安安穩穩地坐在原地看華東跟直隸省互相撕咬便好了。
包下666號大賭場要花掉多少錢?加上贈給賓客們的籌碼,一天就要四五萬大洋!可他會怕自己沒錢麼?他有的是錢!那個年輕的巡閱使將軍眼下必然已經學乖了,他會老老實實地回頭找他採買軍火,等以後他們中國人再打起內戰、對軍火的需求便會越來越多。
——打起來吧!現在就打起來!讓中國人的血和淚化成數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銀元、源源不斷地流進他這個軍火商的口袋,等過幾年養肥了他身後的帝國,便將這東亞病夫坐擁的廣袤土地也一併拆吃入腹!
他太暢意了,忍不住高高舉起酒杯與友人們慶賀,璀璨的燈光和堆疊的籌碼仿佛也在為他慶功,那一刻他覺得自己無所不能、至少已將整個上海灘踩在了腳下——他甚至都不甘心繼續蜷縮在自己的日本區了,而要大張旗鼓地跑出來耀武揚威,似乎就是在對那位將軍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