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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頁

2023-09-09 09:25:54 作者: 桃籽兒
    他這一生都在父親的蔭蔽下過活、遵從他所有的命令與指示, 如今卻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主心骨倒下、整個家族都前途未卜,心中的惶恐與痛苦深刻得難以言表,以至於他這個年至不惑的七尺男兒都不禁在父親的病床邊痛哭失聲, 其中哀切自不必言。

    白清嘉也完全被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擊懵了。

    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父母最疼愛的小女兒, 上面還有兩個哥哥照顧, 從沒見識過什麼悽苦的風雨, 更別提目睹如此慘烈的大廈之傾。

    她很迷茫,站在父親病床前時甚至都回不過神, 只愣愣地看著病弱的父親在大哥的敘說中也流下了絕望的淚水,嘴唇顫抖著似乎想說什麼,可腦出血帶來的後遺症卻令他無法開口,最終只發出了一串含糊不清的痛苦呻丨吟。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的父親一生剛強, 經歷過改朝換代的巨大風波,最後不也都平平順順地過來了麼?為什麼如今卻會被陸芸芸這種不入流的小角色算計、還落到如此淒涼慘澹的境地?

    她還在發愣,一旁的母親早已泣不成聲, 緊緊拉著父親的手似乎想要緩解他的痛苦, 這個陪著丈夫經歷了半個多世紀風風雨雨的女人在此刻似乎並不在乎家財散盡的窘境,而只為自己無力倒下的丈夫牽腸掛肚。

    「宏景……」賀敏之的淚水滴落在丈夫蒼老的手背上, 冰冷又滾燙, 「沒關係,都沒關係……」

    「只要我們一家人還在一起……」

    「……一切都沒關係。」

    然而現實的兇惡卻永遠都能超越人的想像——那活該遭天譴的梁元昌不單捲走了白老先生的所有投資,而且還將跑馬場的爛攤子也一股腦兒丟了過來,對外宣稱白宏景才是跑馬場的最大股東, 所有的虧空和債務都要找他來填;白家的資金忽然枯竭,僅剩的兩間紡織廠也被迫關停,之前早就簽好的單子無法如期交貨,自然也要賠償人家, 債務疊著債務,一股腦兒朝他們傾軋而來。

    債主和銀行很快就紛紛找上門了,要求白家儘快償還欠帳,開初幾次還維持著體面與客氣,可到後來他們也漸漸聽說了白家的沒落,那催債的語氣便都強硬了起來,其中一個乾脆堵上了白家的門,直愣愣地威脅道:「白老先生也曾是在商場上叱吒風雲的人物,難道到頭來卻要做一個欠錢不還的縮頭烏龜?你們跟梁元昌的恩怨與我等毫不相關,我們只關心自己的款子何時才能收回!白家的體面誰都願意給,可若你們不知好歹不識抬舉,就莫怪旁人把場面鬧得難看了!」

    彼時白老先生雖然出了院,可卻仍然無法行走無法說話、只能終日在床上養著,應付債主這等勞心勞力的事自然只能由自己的長子代勞;可白清平從來不曾打理過父親的生意,只懂得官場上的虛與委蛇,哪裡跟勢利野蠻的商人打過交道?一遇威脅也是手忙腳亂,本想端出高官的威勢壓一壓對方,可惜在帝國政府倒台之後眾人也都曉得他們這批站錯了隊的官員只是紙老虎、終有一日也將失去所有體面,說不得還會被新上台的掌權者清算呢。

    因此到最後白清平也是無計可施了,在咄咄逼人的債主面前也只得喏喏應聲,一邊承諾著會儘快想法子還帳,一邊又十萬火急地通過各種方法去追查梁元昌、潘尚賢、陸芸芸三人的下落,可惜這幾個殺千刀的混帳狡猾得很,想來早已拿著幾十萬巨款疏通門路改頭換面去了,在這茫茫人海之中便如滄海一粟,怎麼可能被輕易抓回來?

    白家……這次或許是真的走到窮途末路了。

    1916年6月6日,時年57歲的大總統因尿毒症不治身亡,一個荒誕動盪又史無前例的政治時代悄然落下了帷幕,與此同時新一輪的政治洗牌也在這個古老的遠東國家再次上演,新舊之間的更替從未來得如此迅猛莫測,朝夕之間便可窺見興衰淪亡,比什麼輝煌跌宕的大戲都更引人唏噓。

    白清平被勒令辭職了。

    消息來得很突然,此前完全沒有任何風聲,雖則白家人一早就預料到大總統的去世會對白清平的任職有影響,可卻完全沒想到他會直接被罷免。

    他已經是白家最後的倚仗了,如果連他也丟了差事那麼這個家的體面又該從何處來?甚至都不說體面了……他們會失去唯一的進項,連最普通的衣食住行都會失去保障。

    驚人的噩耗摧毀了這個家庭最後的希望,冷極的冰雪又被覆上了一層寒霜,一家人完全六神無主,更糟的是這大廈傾覆帶來的後果還在持續地擴大,以至於連白清平妻子鄧寧的娘家都受到了牽連——他們也是做生意的人家,原本靠著白家的提攜在商場上混飯吃,如今白家倒了,當初的金字招牌便驟然成了催命的符咒,原先合作得好好的人都紛紛轉了臉、再也不願意跟鄧家做生意,全是害怕間接跟倒霉的白家扯上干係。

    他們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失去了財富和權勢的庇護以後所有的一切都變得萬分艱難,到最後甚至被兇惡的債主們找上了門、要把他們家中的東西統統搬走,還要把他們的房子賣了抵債!

    這……這怎麼使得!

    如果連房子都要被賣掉,那麼他們這一大家子人又該住到哪裡去!

    可這些話又能說給誰聽呢?難道那些帶著打手上門的債主會理會他們的悽苦與艱難麼?他們只管狠狠一腳踹開白家的大門,再吆五喝六地驅趕想要阻止他們動手的傭人,緊接著就呼哧呼哧地開始搬東西了——那些名貴的家具、那些拍賣場上得來的價值不菲的珠寶、那些出自前代名人之手的字畫、那些好不容易才遠渡重洋買進家裡的西洋古董……甚至包括女眷們精細摩登的衣裙他們也不放過,一雙雙粗野的手蠻橫地打開了夫人小姐們的衣櫥,一把就將那些貼身的衣物抱起來拿走了,一邊拿還要一邊相互地擠眉弄眼,仿佛得意於觸碰到了此前自己絕不可能觸碰到的女人私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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