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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9:25:54 作者: 桃籽兒
「中間出了些意外,信五月才到我手上,」她難得擱下了計較,仔細向他說明著,「我不是有意不覆信,只是時機不太巧。」
她是難得會給人解釋的,平素哪會管別人怎麼想?想不回不回了,一句多餘的話也欠奉,如今卻放下身段跟他解釋起來,只怕他誤會了她的意思、讓他們之間平添波折。
她本以為他會感動於她的讓步,沒想到對方的回覆卻很寡淡,只說:「我知道。」
他知道?
「那麼你是收到我給你的信了?」她挑了挑眉,「去年十月的那一封。」
他沒有立刻回答,默了一陣才點了點頭。
「那你為什麼不給我回信?」她的眉頭皺起來了,語速也加快了些,「我很擔心你,還以為你出了什麼事……」
說到這裡她自己安靜了下去,一陣寒風吹來,讓她不得不緊了緊自己的大衣。
「我給靜慈去了信打聽你的消息,她說你受了傷在醫院養病,」她抬頭看向了他,月光映照出了她眼底的憂慮,「你傷得重麼?現在都好了麼?」
其實沒有好。
他右側的胸口受了槍傷,傷口因處理不當而感染,去年10月時曾命懸一線,只差一點就會死在醫院;即便是現在也沒能完全康復,畢竟那一槍幾乎貫穿了他的胸膛,傷口至今還未痊癒,已經傷了他的元氣。
可他卻說:「不重,都已經好了。」
他說得篤定,嚴肅的樣子總能輕易取信於人,她也一貫不懷疑他的,可那時心中卻仍存著幾分疑慮——他畢竟瘦得太厲害了,方才在宴會上因為太過匆忙看得還沒那麼真切,現在近看就越發能察覺到他的變化,甚至他手的骨節都更加分明了,映著朦朧的月光、她能看到他手背上的青筋。
……你是真的沒事了麼?
還是說在騙我?
她拿不準,也難以追問,因為知道他不會說實話——這男人什麼時候說過自己有事?天塌下來也會說「沒事」的,騙得身邊的人都以為歲月靜好。
她嘆了口氣,決定問得再細一些:「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這次是去哪裡公幹了,在三月的信里你也沒提——是遇到了什麼很難辦的事麼?又是怎麼受的傷?」
他沉吟片刻,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她耐心等了好一陣才聽到他答覆。
「山東,」他的聲音很低沉,「軍務涉密不可多談,請小姐見諒。」
啊。
……又是山東。
她也不知道他跟那個地方的緣分怎麼就那麼深,一回兩回三回,總是要千里迢迢地到那裡去,偏偏每次都要遇上些很不妙的風雨,這次甚至還受了傷。
軍務涉密不可多談?好吧,那她就不問了,反正她原本也不是一定要知曉其中的明細,更無意讓他感到為難——可他對她的稱呼是怎麼回事?「小姐」?為何一定要這麼生疏呢?
她心裡一澀,莫名感到些許不安,可那時她沒有深想,反而笑自己太過敏感荒唐,又不禁感慨一年的分別的確是太久,以至於他們此前的曖昧濃情都褪去了鮮艷的色澤,興許需要好一陣子才能養得回來。
她是愁腸百轉,要擱在平日必然要沉默上好一陣子,得等心裡曲曲折折的小波瀾盡平復下去了才能再開口;可今夜她沒有這樣的餘裕,父親只給了她一個小時,現在興許已經過去了一多半,她得抓緊時間把該說的話都說清楚,至少要讓他明白她的願望、她的心意。
可她該怎麼開口呢?
月色是很好的,樹影也是很好的,唯獨他們之間生澀的氣氛令人感到些許侷促,一年前在狹窄的弄堂里輕輕握住她手腕的男人忽而顯得有些渺遠了,如同鏡中花水中月,明明近在眼前,可又讓人覺得不夠真切。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在沉默中與他繼續沿著小路走下去,寒冷的夜風吹涼了她的手,如今她只有心是熱的了。
正徊徨,遠處卻隱隱傳來一陣樂聲,似乎是件西洋樂器發出的,聲音飽滿又悠揚;她起了興致,便拉著他一同去找那音樂的來處,其間繞過了好幾條小路,好不容易才在什剎海的水畔看見了一個懷抱手風琴的西洋老人,明月與樹影都是他指下靈巧的音符,已經順著清風與水流緩緩流到遠方去了。
原本凝固的空氣忽而在這曼妙的音樂聲中變得活潑了起來,至少她已經不復片刻之前的拘謹,只覺得今夜的一切遭際都是天公作美、他們是命中注定要在今夜得到一個結果;這個念頭讓她的心情好極了,同時又冒出了一個異想天開的念頭,扭頭看著他說:「我們跳舞吧?」
他一愣,好像沒有聽明白:「嗯?」
「我們跳舞吧,」她便又說了一遍,這次眼睛變得更亮了,「我們還沒有一起跳過舞呢。」
她早就想跟他跳舞了。
最早也是在北京,那時她還沒跟徐雋旋退婚呢,他們在曾副參謀長的官邸再次見到,關係比現在更要疏遠上千百倍,她表面上不理他不看他、裝作對他很冷漠,其實心裡卻一直惦記他、餘光也一直留給他,甚至她還主動跟他的同學跳了舞,這個舉動里又藏了多少微妙的小心思?大概她自己都厘不清吧。
再來就是今天,她同樣想跟他跳舞,從踏進新華宮看見他的第一眼起就開始想了——其實舞有什麼好跳的呢?那麼累又那麼無趣,唯獨只有一點好,便是能讓他們光明正大地彼此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