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頁

2023-09-09 09:25:54 作者: 桃籽兒
    男人微濕的發略微遮住了他深邃的眉眼,可那柔情堅毅的眼神卻仿佛刻在了她心上,她忽而感到自己心間愛意滿漲、像要溢出來一樣令她為難,甚至她都有些鼻酸了,那麼悸動,又那麼無奈。

    「你要說話算話,不能騙我,」她忍著眼淚警告他,「不然……不然我要生氣的。」

    多麼可愛的威脅,像是貓咪伸出了可愛的小爪子,他甚至被她逗笑了,冷峻的眼中划過笑意,是這世上最令人珍重的溫情。

    「知道了。」他回答。

    男人是如此遷就她,可她卻仍然不滿意,甚至還要瞪著他、又氣鼓鼓地指責他:「只會說知道了,其實都是應付——你上回不是還答應要給我寫信的麼?怎麼卻一連半個月沒有兌現?」

    頓一頓又罵他:「騙子。」

    這可真是令人無計可施的指責。

    其實他沒有騙她、是真的寫了,只不過那些信件至今還整整齊齊地放在他的案頭,從沒有寄出去過。而他根本不想對她說這些,否則便像在乞憐,男人終歸不願在自己愛慕的女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卑下和貪妄,因此他最終還是選擇了隱瞞和沉默。

    只是……

    「這次會寫的,」他看著她說,也不知道是在對她保證還是在對自己保證,「一定會寫。」

    她聽出了這回他語氣的鄭重,卻仍然還是半信半疑,打量了男人好一會兒,又問:「真的?」

    真是警惕。

    他莞爾,又嘆息:「真的。」

    她哼了一聲,好像滿意又好像不滿意,抬眼再看他時眼裡卻只剩下不舍和柔情,像絲線一樣密密實實,牢牢地拴住了男人的心。

    「那我等你的信寄來……」

    她靜靜地看著他說。

    「……也等你回來。」

    第54章 來回 很高興收到你的信

    山東的局勢是一日緊張過一日了。

    日本已於8月23日正式對德宣戰, 當天他們的海軍第二艦隊就封鎖了膠州灣海口,與此同時迅速兵分兩路,一路由神尾光臣率領, 9月3日在山東龍口登陸;另一路則由加藤定吉率領, 9月18日從嶗山仰口灣登陸, 前後夾擊, 和德軍打得難解難分。

    滬上的報紙熱鬧不停,每日的頭版都不夠搶, 一會兒要寫歐洲戰場死了多少人,一會兒又要寫戰局擴大牽扯了多少國家,日本和德國在青島的戰端有時都成了配角,可不是天天都能瞧見的。

    可對於白清嘉而言這便是最緊要的消息了。

    她原是個憊懶的人、每天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近來卻是一場勤勉,總會在家裡的第一份報紙送到時準點醒來,打開報紙的頭一件事便是去查山東的戰況, 同時又殷切地等待著北京政府對此事的態度。

    她真是十分矛盾:一方面她憎恨那些無恥的強盜、希望當局能夠強硬地派兵中止戰端, 趁著國際局勢未穩儘可能多地收回此前本國喪失的權益;可另一方面她又害怕政府宣布參戰,深恐那個獨自在遠方的男人會因此而遭遇什麼不測。

    她是日復一日的糾結輾轉, 人都要被拉扯成兩半, 後來終於等到了當局的政策——他們是一貫的懦弱無能,既不敢得罪德國又不敢招惹日本,於是索性宣布「中立」,還專門在自己家裡劃出一塊地給兩個強盜打架, 為防人家打著打著波及自身,還要特別聲明「中國軍隊不加干涉」,將龜縮的陣勢擺得十足真誠。

    ……多麼荒謬又多麼令人寒心。

    全國上下罵聲一片,便是再寬容的愚民也沒法對著這等醜態無動於衷了, 白清嘉也隨著時評或怒或罵,深覺國家之恥令庶民蒙羞,自回國之前就早已預料到的那種深深的無力感再次悄然爬上她的心頭,令她感到無盡的彷徨和茫然。

    直到她終於在戰火紛飛的十月收到徐冰硯的來信。

    信是這樣寫的——

    白小姐:

    因羈瑣務,未及致書,深以為歉。

    近來日德多生戰端,想必滬上亦有所聞,此間諸事不必贅述,唯山光水色值得一說,惜辭書枯燥未及風物之萬一,望見諒。

    凡北中國之景多荒曠粗糲,如大漠長河寒山枯澤,灰黃磅礴是為北國。膠東之地卻有不同,至於青島更多秀麗,紅瓦綠樹、青山碧海,五月而有櫻,秋後常見南歸之雁,每至黃昏,易懷落霞孤鶩之聯想,堪為勝景。

    至於風土人情,亦與滬上華租二界多有相似,而今戰事不止,平民流離顛沛,德人所據之地亦非安定之所,恐終不免付之一炬;如此後膠東再復太平,小姐亦可撥冗來此一觀。

    另,今局勢未穩歸期不定,且念非常之時通信多有不便,此信可不必復。

    順祝近祺。

    徐冰硯

    民國三年十月四日

    這是一封讀來令人百感交集的書信。

    他二人上次相見是在八月,至今其實也僅一月有餘,遠不如此前在北京的那次分別來得久,可白清嘉心中的感慨卻是上回的數倍,也許全因戰火相隔、讓她感到了人事的微茫和不定。

    幸而他這次沒有爽約、果然給她寫信了,字數也比上回多出不少,本該令人滿意,可古人都說「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如今形勢如此動盪,要從山東寄一封書信到滬上是何等艱難?他卻似乎不曉得珍惜,只寫了這麼區區二三百字,實在太過浪費了。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