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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9:25:54 作者: 桃籽兒
說來白清嘉也是極佩服自己,在乍聞徐冰硯要前往山東的消息之後明明心中山呼海嘯揪成一團,可為防被白清盈瞧出端倪轉頭再轉頭報給徐振,她便仍然端出一副漠不關心輕蔑譏誚的樣子,好像在嘲諷她這個說法的荒謬。
可等到白清盈終於離開白公館之後她便忍不住了。
——那人要去山東?那裡不是日本人和德國人在打仗麼?他去做什麼?
是徐振要他去的麼?他發現他救了她二哥?所以要懲罰他、想讓他死在那裡?
他什麼時候動身?什麼時候回來?會不會……已經離開了?
一個又一個要命的問題竄入她的腦海,一個又一個糟糕的假想折磨得她躁動難安,她忽然不敢想如果他死了一切會變成什麼樣,明明他們之間的一切都還是懸而未定的,可她卻已經覺得自己不能接受世界上沒有這個人存在了。
她……想見他。
於是她就去了。
遮遮掩掩地讓司機把車開到了滬軍營附近的一條狹小的街巷,不敢自己下車去找人,只能打發傭人過去,可卻好久都沒等到人來——其實根本沒有很久,統共不過二十分鐘而已,只是對於心焦的她來說很磨人罷了。
他走進小巷的時間是下午四點三刻,這時的天色最無趣,既沒有午後的悠長和慵懶,也沒有黃昏的溫吞和浪漫,最是無味讓人睏倦,可他走到她車門旁輕敲她的車窗時卻又讓她覺得那是一天中最美的時候,既安謐又璀璨。
她幾乎是立刻就打開車門看向了那個半月未見的男人,彼時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昏了頭,竟覺得今日的他……特別不同。
嚴肅冷峻的男人過往總是板板正正地穿著軍裝,連袖口領邊都要工工整整毫無褶皺,今天他卻只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衫,最上面的一粒扣子還系得不牢有些鬆散,袖子挽了起來,露出了一截有力且線條悅目的手臂;他的頭髮竟還是半濕的,好像剛洗過澡,來不及擦乾就匆匆出了門。
她的臉一下子紅了,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心忽然跳得那麼快,恍惚間又覺得半月前的酒精還在發揮效力,折磨得她飄飄忽忽目眩神迷。
「抱歉,」他的氣息也有些不穩,「剛才在校場……耽誤了一些時間。」
這是不完整的話,省略了好幾個信息,實情是方才他在校場上指導手下的士兵做近身格鬥、出了一身汗,轉頭時卻看到她的傭人來找他,說她親自來了、就在軍營外等他。
這是意料之外的饋贈、令他甚至有些惶恐,不敢一身是汗地去見她,只有匆忙回營房沖個冷水澡,因怕她久等,是以連出門都很倉促,衣服的扣子都未來得及系好。
她卻被男人這副略顯凌亂的樣子撩撥得心如鹿撞,忽然也像他一樣氣息不穩了,緩了好一陣才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
「沒關係,」她紅著臉頰微微別開了眼,「……先上車吧。」
她的邀請是如此甜蜜,別開臉的樣子也那樣惹人憐愛,男人無聲地多看了兩眼,隨後才低低應了一聲,她偏著頭往車后座的另一邊挪了挪、給他騰出位置,過一會兒便感到他坐到了她身邊,車門被不輕不重地關上了。
秀知和司機都很懂眼色的,早已紛紛下車去了巷口,車廂之內於是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他的存在一下子被放得很大,她甚至還能聞到他身上肥皂的香氣。
……令人著迷。
可——
「你要去山東了麼?」
她低低地問他,不那麼美好的問題已經讓她神情間隱晦的甜蜜逐漸消弭了,剩下一片蕭索和愁苦,還混雜著深深的擔憂。
他聽言一怔,並沒想到她會知道這件事,想了想也沒追問她是怎麼知道的,只回答:「……嗯。」
多麼無情的答案。
她有些惱了,也或許只是擔心,抬頭看他時皺起了眉頭,語速也有些加快,說:「為什麼要去山東?你不是滬軍營的麼?怎麼一天到晚總要往山東跑?是徐振為難你了?他發現你救我二哥的事了、所以要報復你?」
一句接一句像是詰問,可神情卻又分明是關切和愧疚,好像很心疼他似的。
他眼前忽而划過一些舊日的影像,那些記憶已然有些渺遠,可在眼下卻又顯得鮮活了,大概是因為與他眼前的這個她有了些許重疊;他的心被她那個樣子磨得極軟,連說話的語氣都要不由自主地放柔,像哄慰驚慌失措的貓咪一樣耐心,說:「沒有,只是常規的公務。」
「政府還沒有明確表示要介入日德之間的爭端,軍方現在的行動只是為了保護平民,」他難得給了她詳細一些的說明,也許是為了哄得她安心,「將軍應該還沒有發現,讓我過去只是為了隨時掌握山東的情況,不必太擔心。」
這都是聽起來很真的話,的確有令人鎮定的效果,可她的心卻還是揪著,看著他的眼神亦仍很迫切,稍緩一緩便繼續追著他問:「那你會有危險麼?保護平民的話應該不用去打仗的吧?那你還會受傷麼?會……」
……會死麼?
她沒有說出那個字,大約是怕不吉利,他明了她的好意,更為此刻她眼中真誠的擔憂而動容,以至於那雙深潭般的眼睛生出了異樣的波瀾,好像它要一直那樣看著她,一毫一厘也不偏移。
「不會,」他聲音低沉地給她回應,語氣慎重得像在給出承諾,「我很快就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