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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9:25:54 作者: 桃籽兒
    ——像是一株註定與錦繡無緣的松柏,不得不短暫踏入花團錦簇的娑婆世界。

    她只看了一眼就匆匆結束了那短暫的一瞥,隨即默不作聲走到了父親身邊。

    「清嘉,」白宏景難得興致高昂起來,臉上有些紅光,「來,來同你徐伯父問好。」

    白宏景與徐振的關係說起來倒是有些微妙。

    白家人祖上是江南的大地主,靠錢買了官來做,最高的一輩做到三品大員,乃是家族之榮耀。後來大清覆滅,又出了一個國民政府,白宏景自己年歲漸大趕不上潮了,便把長子白清平送進了官場,自己則在局外用資本掌握著局面。

    這世上誰會不需要錢呢?大總統需要錢,徐將軍也需要錢,新政丨府里上上下下的官員都需要錢,官商素來一體,勾結是史已有之的事,而婚姻永遠是使這種關係變得更加穩固牢靠的有效手段,比口頭乃至於紙面的協定都更加令人信任。

    白清嘉很清楚父親的目的,也知道如今的徐家異常顯赫自己嫁過去並不吃虧,可她仍然難免一見徐雋旋就犯噁心,此時也只能別開眼睛不看他,只對徐振禮貌地問好。

    徐振則是喜歡極了白清嘉,怎麼端詳怎麼中意,兩條極濃的眉毛都舒展開了,在她問候之後連說了三個「好」字,又招呼他親兒子徐雋旋過來,攛掇:「去,去請白小姐跳舞。」

    其實這等風月之事,徐二少爺從來都不用人教的。

    他早就想邀請白小姐跳舞了,今日一見到人他的心就酥了大半,長三書寓的秦廂和花煙間的小鳳仙加起來都比不上白小姐的一根頭髮——她可真是美,美得讓人詞窮失語,美得讓人神魂顛倒。

    而在眾目睽睽之下跟白小姐跳舞就是對一個男人虛榮心最大的滿足了,西洋的交際舞可真是妙不可言,竟能容許一雙男女在大庭廣眾之下摟抱在一起,這發明不比什麼堅船利炮電報電燈更偉大嗎?

    他在悠揚美妙的音樂聲中環著白小姐跳舞,一邊享受著在場其他男人艷羨的目光、一邊欣賞著懷中美人冷艷的面容,禁不住有些動情,開始說起情話了:「你可算肯回來了,可知道這幾年我等你等得多苦?要不是我身有政務脫不開身,可真恨不得跳上船去法蘭西尋你。」

    這都是瞎話,誰不知道徐將軍因前些年在戰爭中痛失長子而再也不肯讓親兒子進軍營?給徐雋旋找的都是政府里的閒差,這才讓他有空閒往煙花巷子裡鑽呢。

    白小姐冷笑一下,才不給討厭的人臉面,嘴角一勾就諷刺上了,說:「其實徐二少爺還是應當去巴黎逛逛,西洋女子別有一番風情,可未見得遜於花煙間呢。」

    一句話刺得人好不尷尬,好在徐雋旋臉皮甚厚,聽得此言竟還耐得住,略調整了一番狀態便再次開了口,說:「你莫要聽信流言誑語,那都是閒人的編排,哪做得准?」

    頓一頓,看白小姐臉色更加不善,明顯是更輕蔑了,於是又不得不訕訕地改了口,說:「你放心,我那些荒唐都擱在婚前了,往後定然一心一意疼你愛你,絕不惹你生氣……」

    這些就是痴纏的話了,狂蜂浪蝶一向如此,如此陳舊無趣的說辭讓白小姐聽得耳朵都要起繭,一時更是煩悶無比,又熬了半晌好不容易等到音樂結束,一舞可算到了頭,於是她便立刻從徐雋旋臂彎里脫出身來,瞬間離他好幾步遠,沒等著他再試圖跟她搭話便斷然冷著臉走開了。

    白小姐今晚已經賣過她父親和徐將軍一個面子了。

    要是再多,她可是要發火的。

    從舞池中歡笑的男女間穿過,白清嘉終於匆匆逃離了人群。

    秋夜的安謐直到此時才有些微的顯露,剝離了人聲的紛雜而顯得宜人起來,她穿過公館的大堂繞到花園的另一個方向,那裡正對著她房間的窗子,是她母親特意為她布置的一座小花園,種滿了她最鍾愛的白木槿。

    那是一種很美的花,在南方可以從五月一直開到十月,白色重瓣尤得她的歡心,每到開花時都成燦爛的一片,簇擁在枝頭顯得很旖旎。只是她父親一直不很喜歡這種花,說它的寓意不好,單朵的壽命太過短暫不是富貴長久相,因而從過去開始就一直不讓園丁種植,這回也是因為搬到了新的公館、在母親的堅持下才為她種了並不很大的幾叢。

    而就是這麼幾叢花成了近日來白清嘉心中一種近乎玄妙的慰藉,有時清晨醒來推開窗子,她便會靠在窗口盯著那幾叢白花發一會兒呆,彼時心中的塵垢如被花色和香氣拂去,短暫的安寧和清明成了難得的饋贈。

    而現在她就需要去看一看她的花了,否則剛才徐雋旋留給她的噁心和窩囊就會無處發泄。

    她匆匆地走進自己的小天地。

    在那裡見到了滿園的白花和溫存的月色。

    以及……

    ……那個男人。

    第5章 馨香 如同這世上最稱職的一位警衛。……

    他正很安靜地站在花木之間,清白的月色灑下來,讓他看起來比剛才在人群中更明亮。

    她的腳步聲大概是驚動了他,讓他側臉向她看來,目光中有軍人特有的警覺和銳利,而在辨認出來者是她後那些冰冷的色澤又倏爾褪去了,眼眸恢復成純粹的黑色。

    「白小姐。」

    他對她點頭並禮貌地問候。

    她卻一時不知該怎麼反應——應該生氣嗎?或許該的,畢竟他闖進了她的私人領域,這是冒犯的行為;也或許不該,畢竟沒人知道這個僻靜的小花園是她非法的私有物,而她實際上也並沒有多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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