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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9:25:54 作者: 桃籽兒
白清嘉面對父親時總是理直氣壯,可一對上母親的婆娑淚眼就有些頂不住了,心中一陣愧疚油然而生,恰巧一旁她父親也在趁勢敲打她,附和著母親說:「是該多管教管教,一個女孩子家,成年不著家像什麼話!」
你方唱罷我登場,像是要一口氣把這些年落下的訓都給補上才肯罷休。
白清嘉心中無奈,剛要回兩句話,房間另一頭又傳來一陣腳步聲,她抬頭一瞧,見來的是吳曼婷白清盈母女。
吳曼婷是白宏景的二姨太,今年也過四十歲了,但終歸是比五十八歲的賀敏之年輕許多,而她的女兒白清盈則比白清嘉年長三歲,今年二十三。
吳曼婷在嫁進白家之前是唱柳琴戲的,因為有一把鶯雀般的好嗓子和漂亮的模樣身段討了白宏景歡心,故而嫁給他做了妾,一直頗為得寵。後來大清朝亡了,妾成了姨太太,名目雖改,但說到底從他們那個過來的人還是深信妻妾有別,白宏景一直更敬重賀敏之,吳曼婷也一直守著自己做小的本分。
譬如吧,方才一家人出門去迎白清嘉,吳曼婷便自知不該去,只跟自己的女兒避在房間裡,等大房的舊敘上一陣才走出來露個臉。
她還對白清嘉頗為殷勤,笑著同她說:「清嘉總算回來了,你父親母親念你念得緊,天天在家中念叨呢。」
當姐姐的白清盈也在微笑,她生得不如她母親出挑,鼻子略有些塌,眼睛倒是很漂亮,與白清嘉有六七分像,只可惜二人神采大相逕庭,她在面對妹妹時神情還有些巴結,說:「妹妹平安回來就好。」
語氣小心翼翼的。
白小姐卻對這母女兩個的殷勤不太買帳,人坐在沙發上動也不動一下,微微抬著下巴,只頗為矜高地點了點頭,復:「勞二太太和姐姐惦記。」
再沒別的話了。
白小姐的脾氣麼,曲曲折折的不說,另還很記仇,她還記得小時候父親寵愛吳曼婷而冷落自己母親的事呢,惹得當時的賀敏之時常一個人在房中嘆氣。這些舊帳在白小姐這裡可翻不了篇,她是打小就不待見二房,對吳曼婷連一句「二媽」也欠奉,只叫一聲「二太太」。
吳曼婷和白清盈也知道自己在白清嘉面前沒什麼臉面,如今吳也上了歲數,色衰而愛弛,早不如白宏景養在紅江花園的三房得寵了,是以被白清嘉撂了面子也只能自己受著,頂多偷偷給白宏景遞一個委委屈屈的眼神兒,後者也裝沒看見呢。
她於是只好拉著自己的女兒在側面的短沙發上坐下了,繼續聽大房自己話家常。
「你是不是瘦了些?」賀敏之皺著眉頭繼續仔細端詳自己的小女兒,「回程可還算順利?在船上該是很不舒服的吧?」
一轉過頭面對母親、白清嘉的神情就變得溫軟了,漂漂亮亮的一雙杏目中再次開起了柔美的花,乖順地答:「哪裡瘦了?明明臉都圓起來了,前兒秀知給我拿的裙子都緊了呢。」
站在沙發邊上的秀知聽了也捂嘴笑,附和:「太太放心,是有這麼回事兒。」
「至於旅途倒沒什麼不順,坐船麼,總歸是那樣的,」白清嘉撇了撇嘴,「只是杜家人話太多、有些煩人,父親母親若下次還要捉我,可別再找他們家當幫手了。」
兩句話逗得賀敏之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而白清嘉又不禁想起下船時士兵抓人的一幕,連帶著想到那位徐家養子黑如深潭的眼睛。
「不過下船時倒有些風波,有軍人在抓人,」白清嘉略皺了皺眉,轉而又看向父親,「我們在船上時只知道上海打過仗,卻沒想到現在還未平息。」
白老先生是不愛跟女兒談時事的,在他心中這不是該她操心的事,因而只潦草地應付了兩句,說只是小打小鬧而已,頓一頓又切入正題,說:「如今你既然回來了,還是該出去多見見人,四處走動恐怕麻煩,就隨為父去參加幾場宴會吧。」
白宏景的老派總是體現在這些細枝末節的地方,譬如「為父」這樣的自稱——白清嘉只覺得自己的腦子是開過光,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下船時還在擔心父親逼她出去交際,如今就果真應驗了。
這時母親也開口勸她,柔柔軟軟地說:「就去吧,左右頭場也是在家裡辦,家中人都在,誰還能惹到你?」
話是這麼說,可白清嘉怕的不是別人惹她,而是社交本身的冗雜,尤其男人們總是像蜜蜂一樣嗡嗡嗡地圍著她打轉,每次都令她煩得頭疼。她不是挑肥揀瘦嫌棄國內的圈子,就算是巴黎的社交季也一直讓她不耐煩,每年一到時候她都要跳出八丈遠的。
白清嘉撇了撇嘴,正要找託辭說服父親母親饒了她,卻碰巧聽到吳曼婷插了嘴,說:「清嘉瞧著是有些累了,要不容她歇息幾天也好,省得去了人多的地方更疲勞……」
這話就說得讓白清嘉挑眉了。
她扭頭看向吳曼婷和白清盈,見母女二人眼中都藏著小心思,估計就指望著她說不去然後取而代之了——然後呢?想出風頭?想釣個凱子翻身?
白小姐心中冷哼一聲。
做夢。
「還是去吧,總不興一直悶在家裡不見人的,」她懶懶地打了個哈欠,神情恣意又散漫,偏偏漂亮得令人喘不上氣,「何況我是剛回上海,還得好好拾掇拾掇呢。」
說完吳曼婷和白清盈都沒話了,母女倆對視一眼,各自悶悶地垂下了眼,只有白宏景和賀敏之滿意地笑了起來,坐在另一邊的白清遠看滿了全局,低笑著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