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PART Ⅱ

  看見以往一向意氣風發的黎楚殷如此消沉，鄭紫妍頓時不知該接什麼話，正巧一名牽著小孩的婦人走了過來，開口向黎楚殷買十個紅豆餅，剛好有幾種口味沒了，於是黎楚殷趕忙開始製作新的，不再搭理她。

  呆愣在一旁看著黎楚殷製作紅豆餅，鄭紫妍的心緒有些複雜。

  怎麼都無法想像黎楚殷竟然會從金字塔頂端狠狠跌了下來，本來心底還對黎楚殷有些惱怒的，現在她卻一點兒都氣不起來了。既然他的處境比她還慘上數倍，她又有什麼好跟他計較的？

  估計黎楚殷大概還得忙一陣子，而且她一直杵在這裡，他肯定很不自在，鄭紫妍心想她還是別繼續在這影響他的心情好了。

  就像她跟王志賢解除婚約一樣，有時旁人過度的關心對他而言反而是一種壓力。

  於是，鄭紫妍決定轉身默默離開，卻沒發現，在她的身後，有一雙充滿依戀的黑眸，正緊緊地追隨她離去的身影……

  下午三點，鄭紫妍坐在辦公室裡頭，右手輕巧地移動著滑鼠，仔細校對剛才製作完稿的幼兒英語繪本套書的產品目錄。

  她的工作是兒童套書公司的行銷企劃，當初會選擇這份工作，是因為她很喜歡兒童繪本天馬行空的故事，以及內頁充滿想像力的美麗揷圖，儘管公司都是代理國外授權的繪本，主要以業務直銷為主，根本輪不到她來畫內頁，但是她私下還是會畫些揷畫投稿報社，另外也經營了一個圖文創作的部落格分享生活中的趣事，幾年下來，也累積了一些固定的讀者。

  不過由於公司的員工絕大多數都是業務，行銷企劃人員只有她一位，所以舉凡公司裡頭所有目錄、名片、網頁、競賽海報……等等都由她一個人負責，總之只要跟美術設計扯得上邊的事都得做就對了，一旦忙碌起來，真的會恨不得能夠長出三頭六臂來應付龐大的工作量。

  想起黎楚殷竟然從證券公司經理變成賣紅豆餅維生，她到現在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和他認識也二十多年了，那個男人除了有些高傲、毒舌，加上不可一世之外，其實個性也不算太壞。

  扣除掉她跟王志賢交往，兩人大吵一架那次，坦白說，黎楚殷對她還滿不錯的。

  她記得高中有次上體育課考排球發球，老師規定十次發球至少得過網五次才算及格，可是不管她怎麼練習，發出的球卻是連球網都碰不到，不然就是嚴重界外。

  那時她一直很擔心自己考試會掛蛋，拚命地練習，練到右手手腕都黑青瘀血了，還是過不了網，讓她急得快哭了。

  就在某天放學的時候，黎楚殷突然拿了兩顆排球來找她，硬要幫她惡補發球。

  鄭紫妍雖然有些不情願，但是心想如果自己到時考試掛蛋，對她整個學期的成績影響很大。

  於是那天下午，他們兩人就在學校的排球場一直練習發球，那時鄭紫妍才發現黎楚殷拿的那兩顆排球是皮製的，跟她之前練習用的塑膠制排球不一樣，皮製的排球球體較輕，飛得較遠，發球時，手腕也比較不痛。

  加上黎楚殷不厭其煩地示範正確的發球方式給她看，並且糾正她原本錯誤的施力位置，漸漸地，她發出的球愈來愈靠近球網，而且不再不受控制地四處亂飛，終於在練了一個多小時之後，她順利地將排球發過球網，而且沒有界外。

  那一刻，她感動到抓著黎楚殷的手臂，興奮地大喊萬歲。那時他們的交情真的很好，雖然偶爾也會吵架鬥氣，但是彼此都是很好的朋友，誰也不希望對方過得不好。

  而且鄭紫妍還記得，當她練習發球時，都是黎楚殷不辭辛勞地幫她將發到天邊去的排球給撿回來，完全沒有開口抱怨過一句，讓她最後終於能夠勉強及格過關。

  除此之外，因為黎楚殷的父親早年從事貿易的工作，經常出國，所以黎楚殷只要從他父親那邊收到一些國外買回來的零食餅乾，總也會特地分她一些。

  若不是因為她誤以為他將她跟王志賢交往的事情告訴老爸，他們也不會反目成仇，說來其實她也有錯。

  不過他一個紅豆餅只

  ..

  賣十元，而且每天只從下午賣到傍晚，一個月能賺多少？足夠他應付生活的基本開銷，以及還清他所說的龐大債務嗎？鄭紫妍不由得為他擔心起來。

  「是不是應該幫黎楚殷設計幾盒名片放在攤車上頭髮送，好讓顧客對他的紅豆餅加深印象呢？還是建議他在紅豆餅上做點變化，藉此跟別家賣的紅豆餅做出區隔……」她一邊擰眉思索，一邊喃喃自語。

  就在這個時候，桌上的手機響起收到簡訊的通知鈴聲，鄭紫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竟然在上班時間擔心起黎楚殷的紅豆餅生意，不禁搖頭失笑。

  真是的，黎楚殷又不是她的誰，她何必管他能不能靠著紅豆餅維生？

  拿起紫色外殼的手機，看見面板上頭熟悉的人名，鄭紫妍唇邊的笑意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是王志賢傳來的簡訊！

  自從她宣布和他解除婚約之後，這一個月來，他死命地打電話、傳簡訊、寫電子郵件給她，內容不外乎都是他知道錯了，求她原諒之類的話語。

  兩人愛情長跑十年，最後卻是這樣難堪的分手，她心底的痛楚並不比他少。

  但是想到王志賢背著她跟另外一個女人交往，把她的真心真意全當成了垃圾，說什麼她都不可能原諒他了，她甚至慶幸是在婚前知道這件事，否則若真的跟他結婚之後才知道他劈腿，她大概會崩潰。

  冷下了臉，鄭紫妍看都不看，直接就把簡訊給刪了，繼續埋首忙起工作，不想再因為王志賢而影響自己的心情。

  傍晚時分，鄭紫妍結束工作下班回家，在經過住家的公園附近時，眼神下意識地搜尋，果然又在公園旁邊瞧見黎楚殷的紅豆餅攤車。

  看見鄭紫妍的出現，黎楚殷心底雖然很高興，但他不敢表現得太明顯，畢竟他現在可是扮演被公司開除又負債纍纍的落魄男子。

  於是，他垂下眼眸，整個人再度散發出一股憂鬱灰暗的氣息。

  「嗨，我是來買紅豆餅的，你每種口味都給我一個吧！」黎楚殷賣的紅豆餅一共有五種口味，鄭紫妍決定都試試看。

  「紫妍，我說過了，我不需要你的同情。」黎楚殷別過了臉，還是同一句話。

  「黎楚殷！」鄭紫妍眯起眼。「你夠了沒呀？難道每個顧客來跟你買紅豆餅之前，都得先費盡唇舌地解釋他們是真的想吃紅豆餅，而不是因為同情你嗎？」

  她知道他原本是高高在上、年薪豐厚的證券公司經理，現在卻淪落到賣一個十元的紅豆餅維生，打擊的確很大，但是既然決定賣紅豆餅了，不就應該好好做嗎？

  老是用這樣不屑別人同情的態度，不肯放下身段，生意怎麼可能會好？

  見鄭紫妍生氣了，黎楚殷黝黑的眸子黯下，頹喪地開口。「我只是希望你是真的想吃紅豆餅，而不是因為同情我才來跟我買……」

  聽見他的話語，鄭紫妍能夠理解他的感受，可是這樣鑽牛角尖對事情沒有幫助呀！

  「黎楚殷，我真的只是想吃紅豆餅，沒有任何其他的意思，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複雜。」她好聲好氣地解釋道。

  聞言，黎楚殷沉默了半晌，才終於拿起夾子，將放在鐵盤上頭保溫的紅豆餅裝入紙袋中遞給鄭紫妍。

  這時，鄭紫妍眼尖地發現他的攤車上頭放了不少紅豆餅，滿滿地堆成一座小山，心底不禁納悶，他怎麼會剩這麼多紅豆餅？

  懷著困惑地付了帳，在徒步走回家的路上，鄭紫妍看著那袋飽滿鼓脹的紅豆餅，不禁好奇黎楚殷做出來的紅豆餅到底是什麼味道？

  於是，她拿起一個飽滿的紅豆餅大口咬了下去——

  清麗的五官頓時揪成一團！

  「黎楚殷，你的紅豆餅也未免甜得太離譜了吧！」轉身折回黎楚殷的攤車前，鄭紫妍拿著她剛才咬了一口的紅豆餅對他大喊。

  「我在賣紅豆餅前做過市場分析，紅豆餅的主要客群以女孩子居多，女孩子都愛吃甜。」黎楚殷一本正經地回答道。

  「那也不能甜到會害人得糖尿病的程度呀！你在賣紅豆餅之前難道沒先吃看看嗎？」難怪他的紅豆餅會剩那麼多！

  見黎楚

  殷眼神隂郁地直盯著她，沉默不發一語，鄭紫妍這才驚覺她直率的話語可能刺傷他了，但她真的不是故意要跟他抱怨的，而是想要給他建議而已。

  沒想到黎楚殷接下來的動作卻讓她徹底傻眼。

  他竟然搶過她手中咬了一口的紅豆餅，面不改色地吞了下去！

  「我覺得很好吃呀，哪會很甜？」黎楚殷泰然自若地開口。

  「少來！難道其他顧客沒跟你反應過紅豆餅太甜嗎？」說太甜還客氣了，他的紅豆餅根本令人難以入喉。

  「……難怪我今天站了好幾個小時都沒人來買。」黎楚殷俊美的臉龐再度覆上隂霾，彷佛有一大片的烏雲籠罩在他的頭頂，隨時會颳起狂風豪雨。

  「餵？」鄭紫妍的額頭畫滿黑線，她該不會又不小心踩到他的地雷了吧？

  「其實……我從小就發覺我的味蕾異於常人，別人說很苦很苦的苦茶，我喝起來像白開水，別人說辣翻天的地獄拉麵，我吃起來卻像豚骨拉麵，本來我也覺得納悶，但是既然吃東西沒滋味也不會妨礙我日常的生活，所以我就從沒放在心上，沒想到……」他嗓音嗄啞，置於身側的雙手也緊握成拳。

  「騙人！」鄭紫妍不信。

  不過她仔細回想，卻對黎楚殷愛吃什麼、討厭吃什麼完全沒有印象，因此也無從判斷他所言是真是假。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只是我的紅豆餅如果一直無法抓住大眾的口味，沒人要買該怎麼辦？我已經無路可退了……」

  說到激動處，黎楚殷突然哽咽地將英俊的臉龐埋入雙掌之中，實在教人很不忍心。

  見黎楚殷如此沮喪，鄭紫妍連忙開口安慰。「黎楚殷，你冷靜點，事情沒有你想得這麼嚴重啦，不然你就找本食譜，按照食譜上頭的分量調整口味就好了呀，再不你也可以看電視，跟阿基師學做紅豆餅呀！」

  「沒有用的，食譜不會給我建議，電視上的阿基師也不會，我還是一樣不曉得怎樣調整口味才會受大眾歡迎。明明在賣紅豆餅之前，我自己試吃好幾遍都覺得很有信心的，怎麼會……怎麼會……」黎楚殷繼續埋頭自暴自棄，隱藏在掌心之間的嘴角卻是微微上揚，露出難以察覺的姦笑。

  「那你可以找你的家人幫忙試吃呀！」

  「不行，我爸有糖尿病，不能吃甜食，我媽不愛吃紅豆，找她試吃根本不准，我姊又在外頭租房子，一個月見不到三次面，遠水救不了近火。」黎楚殷見招拆招。

  「不然……不然……」鄭紫妍一時想不出其他的辦法，頓時詞窮。

  「不然你來幫我試吃紅豆餅好嗎？」黎楚殷抬起頭，眼神如鷹地盯住她，瞳眸迸射出鎖定獵物般的光芒。

  「嗄？」關她什麼事呀？

  「拜託你，你只要幫忙試吃、給我意見就好，其他什麼事都不用做。」

  「可是……可是我……」鄭紫妍不知該如何拒絕。

  「如果你也不願意幫我，我就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黎楚殷絕望的語氣彷佛她是他人生中唯一的希望。

  見黎楚殷這般低聲下氣，鄭紫妍實在很不忍心。

  「好啦好啦！」再不答應他，萬一他因為過度喪志而想不開怎麼辦？

  聞言，黎楚殷的眼神亮了起來，他激動地握住鄭紫妍柔嫩的雙手，不斷地向她道謝，沒人發現他的桃花眼中閃過一絲詭計得逞的光芒。

  事實上，他的味蕾正常得很，一點問題都沒有，而眼前這堆小山高的紅豆餅其實只有最上面那一排他故意多加了好幾匙砂糖進去，為的就是要讓鄭紫妍來買時，誤以為他的紅豆餅做得很難吃，所以生意才這麼差。

  因為他猜想，依照鄭紫妍軟心腸的個性，看見他處境如此悽慘，肯定不會坐視不管，而他就可以用「請她幫忙試吃」當作藉口，乘機拉近和她之間的距離。

  至於下面那堆陪襯用的紅豆餅則是他明後兩天的早餐跟宵夜，他是故意不賣的，這樣才能營造出「剩很多」的假象啊……

  「紫妍，謝謝、謝謝你！」

  望著黎楚殷欣喜若狂的模樣，鄭紫妍無奈地露出苦笑。

  奇怪，不知為什麼，她總有一種強迫中獎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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