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PART Ⅱ

  這一刻方雲桐真的很想大笑，因為這種情況實在太好笑了，即使邵毅陽的父母不同意，這也不應該由一個外人來告訴她吧。當然，她不敢大笑，只能抬頭挺胸，很平穩的回應。

  「我和邵毅陽的事不應該由其他人來決定。」慕哥哥說，人要先瞧得起自己，別人才會瞧得起你，一個連自己都看不起的人，也別想擁有別人的尊重。所以，儘管在這個美貌才幹兼備的女人面前，自己矮了大半截，她也要當個有志氣的人。

  「難道要等到邵爸邵媽找上你了，你才願意走人嗎？」

  「雖然我不是很勇敢的人，可是連努力都沒有嘗試就退縮了，這就太對不起想守護我一輩子的男人。」

  「什麼？！」葉寧香的聲音激動的上揚。

  「我不會輕易退縮，我不能對不起邵毅陽想守護我一輩子的真心。」

  「他是指要跟你結婚？！」她實在不敢相信，激動得不能自已。

  方雲桐並不想回答她這個問題，只道：「不管人家說什麼，我都不會離開他，除非他親口要求分手。」

  葉寧香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不過是一個寡婦，還有一個八歲的孩子，怎麼可以在她面前如此囂張？「你知道我和邵毅陽為什麼離婚嗎？」

  不是她外遇被人家逮個正著嗎？方雲桐很慶幸自己忍住沒有說出口，套兒子說的話，當面給人家難堪，只會死得更難看。

  「不管是什麼理由，過去的事都過去了。」

  「因為邵毅陽在九年前發生意外，失去過往的記憶。」

  方雲桐聞言嚇了一跳。太巧了，慕哥哥也是在九年前發生意外的。

  「過去的空白讓他一直很沒有安全感，根本沒辦法跟我好好經營夫妻關係，終於導致我們夫妻分道揚鑣。」

  不對，這絕對不是他們離婚真正的理由，可是，她不認為有必要繞在這事上面打轉。

  「無論是什麼理由，你們的婚姻早就結束了。」

  而這正是葉寧香生氣又無奈的地方，被她深深著迷的老公冷落，只能尋求其他男人的安慰，最後導致無法挽回的局面……冷靜下來，這個女人無論在哪一方面都比不上她，怎麼可以讓她擊倒？「你還是不懂嗎？即使你可以嫁給他，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也會複製在你們身上。」

  「沒有人的人生是可以複製的，當然也沒有人的婚姻是可以複製的，因為人不同，態度就不同，結果當然也不一樣。」

  「你……我沒見過像你臉皮這麼厚的女人，也不先衡量自己有幾兩重，以為攀上高枝，就可以當鳳凰了嗎？你這只是在自取其辱！」

  「我是不是自取其辱，這不勞你費心。」

  葉香寧真是氣炸了，怎麼也沒想到會被這個女人壓製得無法動彈。

  「真是太好笑了，不過是死了丈夫的女人，還有個拖油瓶，憑什麼這麼囂張？」

  方雲桐聞言忍不住皺眉。

  「葉小姐好像忘了，是你來找我，不是我去找你。還有，死了丈夫又怎麼樣？有個孩子又怎麼樣？我正正噹噹地過日子，我認真努力又負責，我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

  這會兒葉寧香被堵得啞口無言，因為她這番話無意間提醒自己做了丟臉的事，搞砸了婚姻，根本沒資格怪人。

  「對不起，請問還有其他的事嗎？我中午休息時間不長，必須趕回辦公室。」

  葉寧香真的很想為自己扳回顏面，可是終究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既然沒其他的事，我就先告辭了。」方雲桐起身行個禮，走出咖啡館。

  不過短短一個小時，她覺得腦子好像被轟炸過似的，亂七八糟，完全無法平靜下來，可是，她必須走回公司，必須繼續下午的工作，必須一如往常，因為突然請假，邵毅陽會覺得不對勁，而她不想為了這麼點小事搞得他雞飛狗跳，更不想讓他知道葉寧香來找她。

  無論葉寧香今天說了什麼，這終究不是出於當事人之口，若她因此耿耿於懷，怎麼面對他的家人？

  其實真正令她困擾的是，他竟然在九年前跟慕哥哥一樣發生意外，怎麼會如此巧合？不知道為什麼，這事

  ..

  好像一塊石頭壓在她心上，總覺得這兩者之間好像有某種牽連……方雲桐不敢深思，因為結果正導向一種可能——他們是雙胞胎，出生之後因為某種因素被迫分離，一個進了育幼院，一個被有錢人家的夫妻領養。

  雖然一次又一次的告訴自己，不要胡思亂想，把沒有的事變成有的事，不確定的事變成那麼一回事，可是，一想到有那種可能性，方雲桐的心就亂糟糟的。

  雙胞胎心有靈犀，即使分隔兩地，也會在同一個時間發生相同的事。這種事她在新聞上看過，何況，他們長得那麼相似，若非雙胞胎，怎麼可能？

  叩！邵毅陽在她的額頭上敲了一下，故作生氣道：「你太過分了！」

  回過神來，方雲桐努力的擠出笑容。

  「怎麼了？」

  「我們兩個難得可以約會，你竟然心不在焉！」

  「……我在想小思，不知道他會不會給院長添麻煩？」每年她生長的育幼院大掃除的日子，她都會將兒子送到育幼院當義工，讓兒子從小就學習幫助別人。

  「他又不是第一次去育幼院幫忙，不會給人家添麻煩。」雙手握住她肩膀，他一臉嚴肅的說：「我們兩個在一起的時候，你的眼中、心裡只能有我，知道嗎？」

  「霸道！」

  「是啊，我是個霸道的男人，我還是個占有慾很強的男人，不管我在你心裡排在哪一個位子，面對我的時候，你就是要讓我覺得沒有任何人比我還重要。」

  如果換成是她，她對他也會有相同的期待，可是，她必須向他坦白一件事。

  「你應該知道，這輩子我都不會忘了慕哥哥。」

  提起這個令他好奇，卻又不敢面對的男人，邵毅陽真的是嫉妒，又很無奈，索性閉上嘴巴，什麼也不說。

  「我告訴過你，我六歲被送到育幼院，在那裡遇見了慕哥哥。慕哥哥是一個很特別的人，從小被父母遺棄在育幼院門口，可是不曾怨天尤人，臉上總是洋溢著最溫暖的笑容，若不是他在我最隂暗的時候成為照亮我生命的太陽，我就不是現在的我，他對我的意義不會因為他不存在就有任何改變。」

  嘆了一口氣，邵毅陽也坦白道來，「我知道，可是，我還是會吃醋，會嫉妒他比我先遇到你。」

  「你也是我生命中的太陽，是你讓我的生命再度變得燦爛。」

  他很開心，可是總要矜持一下。

  「這是真心話，不是想安慰我？」

  方雲桐嬌羞的靠過去親吻他的唇。

  「真心話。」

  「好吧，我會試著不要太嫉妒他了，不過，你的親吻會不會太隨便了？」他舉起右手指了指嘴巴，像個撒嬌的孩子道：「再來一次，我要法式舌吻。」

  她羞得連忙推開他，慌亂的左右瞄了一眼。

  「這裡是公園。」送小傢伙去育幼院之後，他們沒有回去，而是跑來公園曬太陽、野餐——因為她沒有時間準備，野餐是買現成的。

  「我不在乎。」

  「我在乎。」

  「如果你眼中、心裡只有我，你就不會在乎了。」

  「好吧，從現在開始我會努力。」

  「現代人做事講究效率，我們就從今天開始練習好了。」他嘟起了嘴巴，可是方雲桐見了只想大笑，趕緊用雙手捂住嘴巴，免得他變臉，不過，這已經足夠讓他覺得委屈了。

  「很好笑嗎？」

  她忍不住惡作劇的雙手捏著他的臉頰，用額頭蹭了蹭他的額頭。

  「真是太可笑了！」

  心尖一顫，邵毅陽感覺到一種奇妙的熟悉感，好像曾經有人也對他做過這樣的事。

  「你怎麼了？」她發現他神情有異。

  「……沒事，只是沒想到你是個調皮蛋。」他捏她的鼻子回敬。

  她哇哇大叫的揉了揉鼻子，試探性的問：「如果你父母不接受，怎麼辦？」

  「你的腦子怎麼盡想這些有的沒有的？我不是說過了，一切有我，只要你緊緊抓住我，這就夠了。」

  「我們之間確實存在現實的問題。」

  「我會一一消除你的疑慮，這不是隨便說說，你就別想太多了。」他將她的右手高高舉起。

  「你發誓，無論發牛什麼事，你都不會離開我。」

  她兩眼圓瞪，覺得很好笑。

  「為什麼是我發誓？」

  「因為我比你更值得信賴，當然要由你發誓，快一點啊。」

  面對他殷殷期盼的眼神，方雲桐只能順服。

  「我不會離開你，絕對不會。」

  「這樣算發誓嗎？」

  「我答應的事一定會做到，要不然，我怎麼教導孩子？還是說，你覺得我應該詛咒自己比較有誠意？」

  「我不需要你詛咒自己，只是要你認真看待此事，知道我也會不安。」

  「對不起，我不會離開，絕對、絕對不會。」說起來，她真的很自私，只想著自己的感受，卻不曾想過他的心情。

  邵毅陽一左一右握住她的手包裹住。

  「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機會告訴你，在結婚之前，必須讓你知道。」

  她不自覺的繃緊神經。

  「什麼事？」

  「九年前我來台灣出差時，因為喝了酒，發生意外，失去過去的記憶。過去變成空白，使我一直生活在不安當中，動不動就會心浮氣躁，總是擔心是否有一天又有一個意外讓我失去記憶。也會想，失去的那段歲月，我有沒有擁有很重要的人，是我一輩子不想忘記的，想要珍藏的？正因如此，這幾年我不敢再對任何人事物付出真心，就怕有一天又忘了。」

  「你父母沒試著幫你找回過去的記憶嗎？」

  「怎麼會沒有，從我出生的腳丫子直到我穿上西裝打領帶，一張照片看過一張照片，可是，我什麼也想不起來。」

  這麼說，他並不是被領養的孩子，所以，絕不可能是慕哥哥的雙胞胎兄弟。他們不是雙胞胎，方雲桐覺得心情輕鬆多了，可是一想到發生在他身上的事，又覺得很心疼。若她的過去變成一片空白，她會怎麼樣？

  「我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跟葉寧香結婚，沒有選擇，只有家族利益，這已經種下了我們婚姻會走上失敗的結果。」

  難怪葉寧香會將他們婚姻失敗歸咎於邵毅陽失去記憶，過去的空白無形之中在他們心裡劃下一道鴻溝。

  略一思忖，方雲桐坦誠的道來，「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你，空白，確實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可是我想，有一天老了，我們很可能會忘記現在的點點滴滴。人生無常，生命是可貴的，活著就是一種恩典，怎麼可以對我們的生命不認真付出？」

  靜默了會兒，邵毅陽笑了。

  「是啊，活著就是一種恩典，我怎麼從來就不明白呢？」

  「現在明白也不遲啊。」

  他的目光變得似水柔情，聲音充滿了情感。

  「不要讓我等太久了。」

  「嗄？」

  「你說的，人生無常，結婚的事不要讓我等太久了。」

  她承諾的點點頭，不管如何，她會在他結束台灣的工作之前給予答案。

  這是李言慕生命的旅程最美最不想遺忘的第一個相遇，那一天，一個驕傲而脆弱的小女孩來到育幼院，走進他的世界。

  他無法形容自己看到她那一刻的感覺，她就像一個公主，不允許自己在別人面前軟弱，可是眼中流露了害怕被世界遺棄的不安，他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雙腳，直直的走到她面前。

  「我是李言慕，你可以叫我慕哥哥。」

  小女孩對他充滿敵意，卻又充滿好奇。

  「為什麼我要叫你慕哥哥？」

  「因為我比你大啊。」這是很理所當然的事。

  她顯然無力反駁，可是又不願意。

  「哥哥要保護妹妹。」

  「這是當然，我會保護你。」

  「哥哥要照顧妹妹。」

  「這是當然，我會照顧你。」

  「哥哥要愛護妹妹。」

  「這是當然，我會愛護你。」

  「哥哥有吃的都會先給妹妹。」

  「這是當然，我有吃的都會先給你。」

  小女孩覺得很困惑，大家都不要她，一個推給一個，最後將她送到這個地方，他怎麼可以什麼都答應她？

  「我們打勾約定，從現在開始你是我的責任。」他伸出手，她顯然遲疑，不知道是否應該跟他拉勾，但他對她揚起溫暖和煦的笑容，好美的笑容，彷佛趕跑了隂冷黑暗的太陽，令她不自覺的伸手跟他拉勾。

  「好啦，我們重新自我介紹，我是李言慕，你可以叫我慕哥哥。」

  「我是方雲桐，爹地媽咪都叫我小桐桐。」說著，她的眼淚已經撲簌簌的流下來，因為想到死去的爹地媽咪。

  他沒有阻止她哭，而是轉身跑進去，過了一會兒，帶了一顆蘋果回來。

  「給你，今天中午有人送蘋果給育幼院，我們每個人都有一顆蘋果。」

  自從父母過世之後，她就沒有蘋果吃了，看到蘋果，她眼淚飆得更凶，可是雙手接過蘋果時，她的臉上卻洋溢著幸福的光彩，咬了一口，邊咀嚼邊道：「好……好吃，我最喜歡……吃蘋果了。」

  「長大以後，我會買很多很多蘋果給你吃。」

  她笑了，用力點點頭，決定一輩子都要喜歡這個慕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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