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PARTⅠ

  再過不久，就是鎮上一年一度的廟會了。

  今年的爐主是農會的黃理事長，但黃理事長臨時因為農會事務繁忙分不開身，便臨時請辭爐主，而接任爐主大位的人，必須擲茭來決定，結果一向熱心鎮上事務的麥大興因此雀屏中選。

  因為事情來得突然，麥大興難免有些手忙腳亂，幸虧有麥在剛主動協助處理廟務，甚至建議邀請日本文化局的人以及他們幾個大祭典的主要代表來台灣交流，把整個廟會弄得熱鬧又國際化。麥大興原本就是愛熱鬧的人，加上此舉讓他面子增光不少，自然欣然應允，還將日本人的食宿及機票花費全攬在身上。

  田小苗與麥在剛的戀情，在鄉親一致看好下，田耿仲雖不願意，也悶不吭聲的默許了，同時田耿仲也是廟裡的理事，自然也是忙碌不堪，根本也沒空去管小倆口的事，更不用說他本來就不討厭麥在剛，只是面子放不下而已。

  至于田小苗也拿出了她的專長，擔任廟會的會計，她光是計算機按得飛快，就讓所有的鄉親心服口服，更不用說各項報表做得清楚明確，也都符合法律的標準，不管要向政府申請經費，或者是日後報帳報稅用都不成問題。

  廟會的前幾日，日本的代表團來了。

  麥大興帶著麥在剛、田小苗，以及一群鄉親舉著旗子熱熱鬧鬧的去接機，對於推展觀光及提升小鎮形象有莫大助益的這一群人，麥大興早交代兒子要好好招待，帶他們四處觀光遊覽，在活動的前一天，甚至還在鎮上最好的飯店準備了兩桌豐盛酒席。

  宴席菜色豐富，彼此熱情友善，自然是賓主盡歡，只不過在酒酣耳熱之際，麥大興對於幾道菜的內容有些納悶，便悄悄地與兒子耳語起來。

  「在剛啊，怎麼這些菜里很多都加了水果啊？」麥大興以前也常吃這家餐廳的菜，記得不是這麼新潮的味道。「而且很多水果都沒看過呢？」

  「爸，你不知道日本也有中國料理的嗎？如果不拿出新奇一點的菜色，還怕日本人笑我們落後呢！」面對父親的質疑，麥在剛面不改色，鎮定地回答，「所以我叫廚師準備了特別一點的東西，你看他們吃得很開心不是？」

  「那就好那就好……」麥大興不疑有他，釐清了疑點之後，又轉頭與其他人開心喝酒。

  麥在剛與田小苗交換了一個眼神，後者忍不住低頭竊笑，麥大興或許怎麼想都不會想到，這宴席上的水果餐，可是麥在剛精心設計，所用的水果自然就是他要推廣的作物。

  過了酒足飯飽的一晚，廟會開始了。

  先是在廟埕熱熱鬧鬧的舉行參拜及起駕儀式後，日本代表團們入境隨俗地跟著神轎開始繞境。往年的路線，都是由王爺廟開始，沿著鎮上主要道路繞一圈，接著進小巷鑽來鑽去，再回到廟埕，屆時早就由義工們準備好了面和湯等食物，供信徒免費取用，而一些慶祝的野台戲、歌仔戲也在這時候開始，四周也會有小販們賣東西，儼然像一個熱鬧的園遊會。

  不過今年的路線規劃，麥大興是交給了最佳幫手麥在剛，不是他在吹牛，當他真正和兒子一起工作，才發現麥在剛的工作效率真的不是蓋的，別人要三天完成的事，他只要一個上午就可以搞定，還弄得有聲有色，條理分明，所以很多重要和瑣碎的事，麥大興都毫不猶豫的丟給兒子。

  在王爺的鑾轎起駕後，原本在主要道路上都走得好好的，但走完了大路後，轎子竟然一個轉彎，往郊外去了，這路線令身為爐主的麥大興匪夷所思，急忙拉著兒子道：「在剛，怎麼轎子會往這裡走？不是應該進巷子嗎？」

  麥在剛臉不紅氣不喘地給了麥大興一個無懈可擊的回答，「因為廟會辦得大，人特別多，走巷子怕容不下，何況還有日本代表團，我想走完大路後，他們觀察了鎮上的風光，再帶他們往郊外走一圈，也看看我們的田圓風景，我們鎮上可是以風景優美出名的！」

  乍聽之下很有道理，麥大興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但是總覺得怪怪的，還想再問，突然舞龍舞獅的隊伍就從他與麥在剛之間

  ..

  穿過，一顆龍珠還差點打到他的頭，讓他急忙閃開，這次的對話，自然也就中斷了。

  麥在剛很自然的望向田小苗，果然見到她比了一個ok的手勢。這舞龍舞獅團是這次廟會新聘的，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一出手就很有氣勢啊。

  因為路線都定了也不好改，而且舞龍舞獅都轉彎了，麥在剛忍住笑意毫無意外地看到父親滿頭霧水，卻只能硬著頭皮跟著走的窘樣。

  小倆口又過了一關，田小苗來到麥在剛身邊低笑起來，馬上被他捏了下臉蛋，怕她露了餡。

  大隊人馬出了鎮上，山光水色果然令日本人眼睛一亮，再加上麥在剛和田小苗跟在他們旁邊解說，讓麥大興暫時放下了心，卻不知道他們經過的田地，都是麥在剛與田小苗精選的。

  這陣子許多農民都採納了麥在剛的建議，試著種植一些新興作物，這些作物收成期短，有些還是在溫室里，平均三、四個月就可以採收了。

  此時正是結實系系的時候，農人們在麥在剛的安排下，不僅開放田地，有溫室的還特地打開，讓過往的人可以看到裡頭茂盛的植物及果實，麥在剛讓廟會隊伍經過這些農地，主要的目的自然是讓日本代表團的人參觀，他甚至直接下田，進溫室拔了好些水果出來與代表團的人分享。

  最後王爺的轎子要迴鑾了，回到廟埕後，卻又是另一番令麥大興摸不著頭腦的風景。

  所有的小販、餐食、戲棚一樣不見，只剩下一組國樂隊，雖然迴鑾的聲勢仍是十分熱烈，但就像少了些什麼。

  「在剛啊，怎麼沒人煮東西？還有戲棚呢？」麥大興很是不滿。

  麥在剛和緩地解釋，「因為天氣熱，餐會移到了隔壁的活動中心裡舉辦，不只有冷氣，還有舞台能夠讓大家看戲，不是很好嗎？」

  麥大興不太喜歡這樣的安排，「你們年輕人就愛享受！這是傳統，怎麼能隨便改……」

  接下來的長篇大論，麥在剛完全聽不到了，因為廟會的鼓陣開始喧騰起來，鼓聲隆隆，銅鑼齊發，麥在剛只能看到麥大興的嘴一張一合，但這種情形下聽不到又不能怪他，瞧著兒子疑惑無奈又聳肩的樣子，麥大興更無奈，只能憤憤地閉上嘴。

  不消說，麥在剛又在人群里找著田小苗的身影，不意外地看到她站在鼓陣師父的身邊，對著他比了一個勝利的手勢，他看得心裡想笑。要是父親知道這些事都是他們小倆口的刻意安排，就是不讓他有機會找碴，大概會氣得連鬍子都翹起來。

  活動結束，王爺迴鑾，所有的人一進到活動中心，食物是有了，冷氣也開得很涼，但居然有著座位編排，每個座位上有一份資料，最前方還有一塊白板，以及幾張說明的大字報圖文。

  麥大興冷眼看著這一切，再回想起這次廟會的所有古怪之處，似乎覺得自己從頭到尾掉進了一個陷阱，而這個陷阱是自己兒子設的，牽涉的人員之廣、花費的時間之長以及動用的資源之多，恐怕是他難以想像的。

  而且，全鎮的人大多在這裡，甚至還有外國的賓客，他連翻臉都很難。

  「這不像廟會用餐的地方，反而像說明會的會場？」他隂沉著臉道。

  「爸，你說對了。」麥在剛終於不再找理由。「這裡，確實是我們新式農產品外銷說明會的會場！」

  「借著這次廟會，我順便舉辦了這個說明會，想向大家說明一下，我最近在地方推廣的新式作物。」

  說明會順理成章的開始了，麥在剛站在眾人前面侃侃而談，光穩健的台風就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

  他清楚又有條不紊地向眾人說明新式作物的好處，以及多麼適合家鄉的土壤、水質及氣候，在失敗率低的情況下，幾乎可以保證年年豐收。

  不只有說明，他還現場發放試吃品，有吃過的人當然知道其中美味，吃得津津有味，而沒吃過的人也帶著好奇的心態品嘗。

  而他放在每個人桌面上的資料，是他與田小苗嘔心瀝血熬了好幾夜做出來的，不僅圖文並茂，還提供了許多佐證，證明這確實是經濟價值十分高的作物，因為同時要

  忙廟會以及說明會，還要瞞著麥大興及田耿仲進行，再加上接待日籍賓客，兩人花費的心力可想而知。

  所以，這次的計劃只准成功，不許失敗！

  「我反對！」麥大興站了起來，他才不管兒子在說什麼，總之兒子要放棄房地產，當不了大老闆的爸，他就是反對。「你這死小子搞這一出，有經過你老子我同意嗎？」

  「你不同意，但許多地方耆老都同意，甚至黃理事長也覺得我做的事很有意思而願意幫忙。」麥在剛老神在在的抬出許多地位輩分比麥大興還高的人，讓父親一時無計可施，「而且，我盡我的力來振興我們鎮上的農業，這是關於全鎮的事，應該由全鎮的人來決定應不應該做。」

  這一句話相當高明，將全鎮的人都拉下水，果然在場的眾人開始議論紛紛，認真的討論起麥在剛說的事，甚至有人拿著他準備的文件比劃，也有人對大字報指指點點，代表著麥在剛成功的開始。

  田小苗在眾人沒注意的時候，朝著他甜甜一笑，她原本就對他有著無比信心，覺得沒有什麼事會難倒他，所以才會全心全意的幫他。

  「講這麼多都沒用啦！」田耿仲的聲音突然在一片嘈雜中，十分洪亮的響起，讓田小苗及麥在剛的心裡一沉。

  果然不只鎮長老爸，連田爸也是反對黨，因為他女兒被搶了，心裡說不定還在不爽，非常可能為反對而反對。

  想不到田耿仲並沒有如小倆口所想的炮火亂射，反而很冷靜地道：「你只要告訴我們，改種這些東西能賺多少錢就好！」

  在場的人全安靜了下來，因為這是每個人都最關注的重點，麥在剛與田小苗對視一眼，同時雙眼一亮。這無疑是田耿仲替他們開闢的好機會，無論他是故意的還是無心揷柳，都成功地震住了在場的眾人，讓麥在剛能從容地開口。

  「這就要問我們日本來的朋友了。」他指著坐在最前面的日本代表一一介紹，「除了這幾位是日本文化局的長官，其他這幾位是日本最大的連鎖超商代表，他們受邀前來是為了視察我們的新式作物，值不值得他們投資。」

  麥大興聽得瞠目結舌，這才知道自己花錢請的竟然不是什麼祭典團的人，氣得鼻孔都撐大了，正要開罵，卻被坐在身邊的老婆一打，嚴厲的眼神示意後，他只能吞了這口悶氣。

  麥在剛刻意拿了一支麥克風給日本代表，讓他的聲音能傳到每個人的耳朵里。「田中先生，你們也看到了，如果是這樣的作物，你們每年願意採購多少？」

  「你們的作物很好，很新鮮、很漂亮又很好吃，如果你們每年都可以維持這個品質，我們願意全數採購！」田中說得斬釘截鐵，也就是說當地能出貨多少，他全包了！「而且，麥先生說你們的作物還可以做成加工品，像是水果巧克力、果醬等等，那就更好了，我們更喜歡。」

  田中先生後來的那番話，自然是麥在剛由田小苗那裡得到的靈感，如此一來不只增加農業生產，也增加了加工業的就業機會。

  經過翻譯的說明，群眾不由得一陣譁然，但似乎對於「全數採購」的利潤，眾人仍有疑慮，因為這畢竟是很抽象的東西。

  於是，這時候一直靜默不語的田小苗終於開口了，「以全年都可以種植的小番茄來作例子，三個月就可以採收，冬天收成比夏天好，原本每畝土地產量三百至五百公斤，因為我們用溫室種植，產量可能沒那麼多，但怎麼樣都有一百五十公斤以上，品質、甜度與水分卻是露天種植的好幾倍。」

  田小苗難得在這麼多人面前說話，一開始還有點緊張，但麥在剛給了她一個讚許的眼神，讓她更有信心說下去，於是，她連聲音里那一點點幾不可聞的顫抖都沒了，表現更加穩健。

  「溫室栽培品質的小番茄，若直銷到田中先生的超市集團，每公斤可以賣到兩百至三百元。根據我的計算，產量少、價格差的時候毛利率約在百分之三十左右，但產量大又價格好的時候，毛利率可以到達百分之一百二十！更不用說其他甜椒、香瓜等作物，直銷到日本可是更高的利潤，而且如果製成加工品，利潤翻倍都有可能。」

  數字很清楚地說明了一切，每個農民的眼睛都亮了。

  但還是有人抱持著懷疑的態度，大聲地咕噥道：「有那麼好的事？不就怎麼樣都賺？利潤真的有那麼好喔……」他才說完，馬上被吐槽。

  「利潤真的很高啦！我試種在剛的作物，才剛收成，田中先生那天來看，馬上全部訂走了，價格比小苗說的還要好呢！」

  原來，日本團剛來的前幾天，麥在剛所謂的「招待」他們，就是帶他們到農家裡實際談生意，只要能成交幾筆，自然對其他人有更高的說服力。

  至此，每個人都沸騰了，家裡有廢耕田地的農民們躍躍慾試，原本就有種東西的也心猿意馬想改種，幾個已經賺錢，或是已經種了作物還沒收成的農民，眼看利潤就在眼前，都開心得合不攏嘴，直拍著麥大興的馬屁。

  「鎮長啊，我說你這兒子，就是做大事的人啊！你看你看，他讓我們大家一起都賺錢了啊，我去種田，我老婆還可以加工我的作物賺錢……」

  「是啊，你們家在剛真是不錯，我還以為我這土地只能放著讓它長雜草，每個月就領農委會那兩萬出頭，沒下田身子骨都[yìng]了，想不到我還有機會再種點東西，不只養活家裡，說不定還能讓我兒子出國留學呢！」

  麥大興聞言，得意揚揚地笑了起來，一下子也忘了剛才自己就是反對最大聲那個。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難道他還可以干犯眾怒去指責在剛，甚至是阻撓他想做的事？

  身為風雲人物的老爸，當然是得囂張處且囂張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