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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4:18:19 作者: 三碗過崗
他話音落下,手就被老陳頭拉住了。
老人的手溫暖粗糙,力氣不大,卻很有些令人信服的韌勁兒。
「張老師,小張,哎,就叫小訓吧,」老陳頭看著他,語氣和善又慢吞吞,「小訓啊,住下吧。冬天吃火鍋,夏天吃涼麵,春秋打盹兒的住著吧,你跟虎子都陪著我,住到他大學畢業,上班工作,你不想嗎?」
說的明明都是平常的那些話,張訓眼裡的淚卻兜不住了,他握著老人的手,低下頭哭出來,眼淚掉在腿上被布料吸乾,他找不到別的話,只能重複著顫抖著說:「對不起,老爺子,真的對不起……」
老陳頭嘆了口氣,跟摸陳林虎的頭似的摸著張訓的腦袋,拍拍他的後腦勺:「沒什麼對得起對不起的,感情這事兒難道是一個人就能談起來的嗎?我兒子不懂,但我懂!我活這麼多年,什麼事兒沒見過,稀里糊塗結婚又離的,出軌的亂來的,跳樓跳河的,攪和的幾個家庭不安寧,生個孩子就跟是苦難延續似的,那才不像話,對不起別人還對不起自己,那才要說對不起。」
張訓耳朵里聽著他的話,卻無法抬起頭來,難以用語言形容的情緒壓著他的頭,讓他愧疚又慶幸,覺得自己幸運又卑劣,只能攥著老陳頭的手。
恍惚間竟然回憶起年幼時奶奶拉著他走在田裡,長輩的手心總是溫暖有力,只是輕輕拉著你,仿佛就是一把巨大的傘撐在了你的頭頂。
「把頭抬起來!」老陳頭提高了嗓門,「我快三十才遇到打定主意過一輩子的人,拼了命地跟她結婚,三十多歲她就死了,連帶著帶走我倆的孩子。我還有什麼扛不住的,還有什麼理解不了的?我不是沒糾結過嚇著過,但尋思尋思,我既不想當三樓的瞿大姐,也不想讓虎子和你成為建平。虎子是個好孩子,認準了什麼就鐵了心,以後的路好難走啊,但我知道他能行,畢竟是我孫子。小訓你抬起頭跟我說,你扛得住嗎?」
張訓仿佛被人扯了一把,重新將心裡的勇氣都翻了上來,他胡亂抹了一把臉,才抬起頭來,看著老陳頭說:「扛得住,我一輩子對他好。」
「哎,」老陳頭笑起來,圓圓的臉上褶了好幾道笑紋,兩隻手捧著張訓的臉擦了擦,「好孩子,就是哭的有點兒埋汰,虎子剛才也是一通哭,被單都給我哭皺了,好不容易才給他打發走。」
張訓哭笑不得,但心裡堵著的那些事兒都沒有了。
以後都不會堵著了。
真好啊。
就是老陳頭擦完他的臉又說:「你能去給我買份兒肯德基嗎,陳林虎不願意買,可氣死我了。」
張訓:「……」多少有點兒交易的意思了吧陳大爺!
肯德基當然不是一個正在養傷的老年人能隨便吃的,老陳頭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伙食油水一落千丈,嘴裡淡出個鳥,跟張訓一通抱怨,最後經過協商,肯德基改成了素一些的煎餅果子,張訓談判結束,認命地從病房被轟出來跑腿,一拉開門,卻看見陳林虎就站在門口。
陳林虎的眼眶還是紅的,手裡提著熱水壺和一兜瘦肉粥,看著張訓,眼神兒里混雜著喜悅和酸澀,還有些平靜卻炙熱的愛。
病房的門關上,張訓站在充斥著消毒水味道的走廊上看著自己的男朋友,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徹底拂去了兩人身上的陰影,他們彼此看的清清楚楚,再也沒有任何遮擋,卻可以比以前更愛對方。
「聽見了?」張訓吸了吸鼻子,遮掩性地揉了下自己紅腫的眼睛。
「嗯,」陳林虎說,「他走不通我這兒,算盤都打你身上了。以後我們就是敵對關係了是吧?」
好計謀啊爺爺!
張訓忍不住笑出聲,他倆心裡其實都清楚,老陳頭是給了個台階下,在這場衝突和矛盾里加了把調和劑。
老頭兒活到這個年紀,竟然活出了些人精的意思,兩個孫賊沒一個斗得過他。
「等他出院,以後……」陳林虎緩了口氣正要說話,卻被張訓沒有徵兆地抱住了。
夜晚的住院部走廊依舊不少人,張訓卻抱的理直氣壯堂堂正正,陳林虎的心裡頓時酥麻一片,他知道張訓好像已經跨過了那道坎兒,他們的人生都向上邁了一個新台階。
他們在平淡的日常里又各自長大了一點兒。
「以後,」張訓在陳林虎的背上抓了抓,「我想天天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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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陳頭在醫院住了十天就受不了了,嚷嚷著要出院,醫生告知恢復不錯可以在家修養後,老頭兒雄赳赳氣昂昂地指揮著兒子孫子以及租客一頓折騰,跟英雄凱旋似的回了老家屬院兒。
家屬院這倆月都被不斷的老人去世的陰影籠罩,臨近年底竟然也沒透出多少喜慶,老陳頭的光榮回歸在一幫老夥計眼裡跟無異於在鬼門關打了個擺子又順利撤退,除了腳上多了塊石膏外沒半點兒變化,丁宇樂的姥姥姥爺歡天喜地,當天就炸了一鍋丸子豆腐送下來。
因為陳興業還在家,張訓沒多留,把人送回來又囑咐幾句,自己跟陳林虎使了個眼色就上樓了。
他現在已經不指望陳林虎能跟他爹好好說話,他就希望陳林虎能嘴下積德,別給陳興業氣出個好歹。
但和張訓想像中的不一樣,陳興業這幾天幾乎沒跟陳林虎說過話,父子倆陌生人似的你干你的我忙我的,在醫院甚至不怎麼碰面,老陳頭還樂得清靜,找回自己年輕念書那會兒的心境,在醫院看完一本《山海經》,非得跟後來兩天進來的臨床老頭扯上古神話,說的跟山海經里的東西就是他家附近動物園的大馬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