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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4:18:19 作者: 三碗過崗
廖大爺兒子哆哆嗦嗦地拆開小包,裡頭放著一張存摺和一張紙,存摺上有五萬塊錢,紙上是廖大爺因為腦梗影響肢體而歪七扭八的幾行字:
[昌榮:錢和房都給你,好好生活。不要自暴自棄,愛惜自己!我以前常說你沒出息,都是假的,你活得太平高興,就已是最大出息。父廖冬凡留。]
字寫得很大,撐滿了一張紙。
存摺掉在地上,廖大爺兒子攥著信,發出一聲撕心裂肺哭嚎:「爸!」
二單元的鄰居們都跟著這一聲落下淚來,張訓和陳林虎坐在箱子旁,默默無言。
老陳頭由陳興業扶著走進屋,陳興業的眼眶裡也紅得厲害,老陳頭反倒顯得表情平和,拍拍陳興業讓他鬆手,自己走到廖大爺兒子身邊兒,摸摸他腦袋:「昌榮,打起勁兒,還得送你爸再走最後一段兒路呢。」
「陳叔,我沒,沒爸了啊!」廖大爺兒子磕磕巴巴,鼻涕和眼淚糊了一臉,「以後就沒,沒爸了啊!」
客居人間數十年,父母孩子、夫妻愛人都是終得歸於塵土的緣分,離散太過匆忙,連道別的機會都沒有留下。
廖大爺兒子的眼淚鼻涕和哭嚎,都跟鐘響似的敲在老陳家祖孫三代的心裡。
張訓跟陳林虎最後走出屋子,也不知道是誰先抓著了對方的手,兩人的手指緊緊纏在一起。
既然都是要歸於塵土的緣分,那在一起的時候就別再浪費時間了吧。
塵土能歸於一處也是好的。
廖大爺的後事處理的並不複雜,沒什麼親戚,就剩家屬院兒里的老鄰居們來看最後一眼。
二單元有車的就張訓和陳興業,火化排在了周日上午,在此之前朋友還能道個別,二單元的鄰居坐張訓和陳興業的車去火葬場送行,再坐兩人的車回來。
一切事都料理完,張訓把丁宇樂一家拉回家屬院的時候已經下午四點多,正趕上陳興業拉著老陳頭和陳林虎隨後趕到。
老陳頭不知道是心累還是身累,整個人顯得有些委頓,但看見鄰居們還是帶出點兒笑,跟張訓招招手:「辛苦了張老師,等歇兩天再跟你下跳棋,你還欠我頓早飯可別忘了。」
「忘不了,」張訓笑道,他現在看見老陳頭就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拿餘光掃陳林虎,「還成嗎老爺子?不然讓虎子帶你到處轉轉,老待家裡容易多想。」
陳林虎倒是沒什麼顧忌,扶著老陳頭,目光卻落在張訓臉上。
老陳頭擺手:「你還年輕,你不懂,多想什麼啊?人一輩子就這麼點兒事兒,接受不了就是執念,那更不好。我活這麼大了還用你操心?行了!我回屋睡會兒,這一天光奔著老廖的事兒跑了,這老小子真他媽賺了一筆,誰先躺下誰省事兒,淨看著活人來回折騰了。」
丁宇樂的姥姥姥爺本來正抹眼淚,聽見這話愣是樂出聲。
「回了。」陳林虎看著張訓,低聲道,「微信說。」
張訓被他看得心裡發軟,點頭送走幾個老頭老太太,自己拐回車裡拿東西。
卻看見陳興業也沒走,站在車旁抽菸。
「叔。」張訓頭皮發緊,打了聲招呼。
「嗯,」陳興業把煙遞給他一根,「抽根?」
張訓頓了頓,還是拿了一根點上。
兩人都沒再說話,站在車前沉默著抽菸。半晌,陳興業開口:「我兒子我知道,犟,熱頭上的時候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但熱度遲早是會下來的,他還年輕,我這麼說你明白嗎小張?」
張訓知道他什麼意思,笑了笑:「明白。叔,想說什麼您儘管跟我說,我年紀比虎子大,經的事兒也略比他多點兒,跟我說吧,別揍他。」
「行,那我跟你說,」陳興業把煙按滅了,「要不你搬走吧。」
張訓的目光飄在遠處,隔了幾秒才回:「您真了解陳林虎嗎?他想要什麼,喜歡什麼,理想是什麼。」
「今天咱們不說這個,」陳興業想起前兩天陳林虎的那些話,心裡沉了沉,但還是說道,「你也說了他年紀小,以後是會變的。你倆這樣考慮過以後嗎,就這麼……混著?叔不是來興師問罪什麼的,這幾天我也看明白了,我兒子說是他上杆子纏你,多半兒是真的。但你也得知道,我畢竟是他爹,得為了他的將來做打算,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走歪路,這是得遭人戳脊梁骨的。你理解嗎?」
張訓太理解了。
他曾無數次考慮過這個問題,在跟陳林虎真的在一起前也掙扎猶豫,但這些不安都被陳林虎一手按滅了,他把決定權交給陳林虎,就不想再往後退了。
「我知道,叔,」張訓把煙也按滅了,靠在車上低聲道,「您是覺得我倆精神上分不分開的可以往後靠,但物理上先分開也是好的。他見不著了也就不想了,慢慢兒就淡了。」
陳興業看他一眼,驚訝地發現張訓比他這年紀的人都成熟聰明,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還彬彬有禮。
「對,我就這意思。」陳興業說,「我兒子我知道……」
「你不知道。」張訓打斷他,「你不知道他的地方太多了叔,他不是隨便你撥弄幾下就跟著走的年紀了,他有自己的想法和方向,以前他是希望你贊同的,但得到的都只是失望,現在也是。陳林虎自己做的選擇自己擔得起,為了證明這一點,他可以沒日沒夜的賺錢,為了實現目標能邊吃飯邊練習,為了不對未來迷茫他四處尋找出路,他沒放棄過自己,這些你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