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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4:18:19 作者: 三碗過崗
從文化宮回家屬院的路程差不多十五六分鐘,陳林虎死死盯著張訓的背影,幾次張口又閉上。
他心裡兩方勢力拉扯,一方叫囂著要他上去拉著張訓,要對方說清楚,說說雪地里那個將落未落的吻,說說張誠的話是不是他理解的那個意思,如果是,那吻是不是可以落下來。
另一方卻軟軟糯糯地粘著他,酸酸澀澀地包著他的心臟。他從張訓和張誠的對話里拼湊出一個支零破碎的前情提要,只是個輪廓就已經夠讓他難受的。
他想起自己高中時的那件破事兒,想起卓文星,忽然明白了張訓為什麼背井離鄉,辭去工作。
這麼善於察言觀色的一個人,他幾乎掃一眼過去,就能感受到周圍的所有惡意和疏離。所以張訓逃也似的拋下原本的生活,拖著滿腦子的廢墟來到陌生的地方,試圖自我重建。
但過去並沒有給他重建的機會。
陳林虎不敢去問張訓任何事了,他實在是不想在張訓被強行展露一切的這個節點上去逼迫他,去朝張訓的自尊心上碾壓。
年輕人心裡原本最強大最叫囂的那方勢力節節敗退,逐漸被柔軟忍耐的那方吞噬,兩方融合到一處,拼湊出完整的愛意。
複雜的難以消化理解的感情,卻讓他不需要任何人安撫就收斂了脾氣,只是恨不得能再抱抱張訓。
張訓木然地拎著塑膠袋,不知道該想什麼。他觀察了張誠很多年,看對方的表情和態度,知道多半這回他媽是真病了。
說起來挺有意思,張訓的記憶像是受損了似的,回憶起年少時的生活,母親的臉總像是埋在大霧深處,要麼就跟從照片上被挖空了似的。
思想跟身體分離,張訓幾次走錯路,都讓陳林虎輕輕拽回原處。
平時跟炮仗似的陳林虎這會兒格外安靜,張訓不知道他聽見了什麼,聽見多少。
也沒什麼關係了,張訓破罐破摔地想,我就這樣吧。
倆人一路無言地回到三號樓二單元,遇上老陳頭的牌局開場。
頂著滷蛋頭的老頭兒敞開門正跟剛進門的廖大爺拌嘴,一眼瞧見兩個霜打了的茄子走進樓道,稀罕道:「嘿呦,你倆這凍得冰涼梆硬的,腦子沒讓凍關機啊?」
張訓習慣性地笑道:「嗯,你大孫子讓我帶著打了個雪仗,差點兒沒把我給埋地里去。」
陳林虎看了看張訓,皺著眉沒吭聲。
「好好的你招他幹嘛。」老陳頭直樂,想起另一茬,「對了,你站這兒等下。」
也不給張訓拒絕的機會,從屋裡拎出個保溫飯盒。
「我做了米酒,放了枸杞紅棗什麼的,」老陳頭得意地在張訓手裡的塑膠袋裡找個空擋,順著塞進去,拍了拍,「養養你那爛胃,別年紀輕輕的就見天兒胃疼。專門兒給你留的,喝不完凍冰箱裡,想喝再跟我說。」
張訓還沒來得及開口,對門丁宇樂家的倆老人也下樓來打麻將,一幫人堵在門口,把老陳家門框塞得滿滿當當。
「嚯,這老多人,」丁老太太跟張訓打完招呼,又看看陳林虎,「光你孫子這個頭就顯得你房子小了,老陳!」
老陳頭沒別的癖好,就喜歡聽人說他大孫子好,樂呵呵地把人讓進屋,又讓陳林虎幫著把張訓的東西送上樓,這才關門回屋打麻將。
門關上之前,裡邊兒飄出老頭老太太們的閒扯:「等將來再領個姑娘回來,你家就擠不下了——」
陳林虎一腳踢在門上,幫他爺加快關門的速度,老陳頭隔著門罵了他好幾句。
張訓看他一眼笑了笑,沒說話,拎著東西上樓。
出門時倆人一身輕鬆,此刻回到二樓,除了門裡的橘貓還照樣等著開飯外,兩個人類都找不回一個合適的心情。
「就房門口吧,」張訓先把老陳頭給的保溫盒放入戶柜上,「塑料兜在地上放好幾回,挺髒的。」
陳林虎「哦」了聲,把自己提的塑膠袋放在入門墊上,彎腰要換鞋。
「別換了,」張訓的聲音又響起,「你今天回去吧。」
陳林虎愣了幾秒,才緩緩直起身。
他有點兒茫然,也挺慌亂,不知道張訓是什麼意思:「我想待在這兒。」
「改天,」張訓說話還是有條不紊,沒事兒人似的,「今天挺累的,滾一身也夠嗆,我得洗個澡。」
「我等著,」陳林虎固執道,「我們談談。」
「我不想談,已經夠沒面子了,我今天不想談。」張訓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奈和疲憊,捏捏鼻樑,耐著性子,「你先回去,換身衣服洗個澡,別感冒了。」
他把鑰匙隨手丟在入戶柜上,對著陳林虎擺了擺示意他離開,轉身要往屋裡走。
陳林虎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又下滑了一點兒,直接拉住張訓的手。
兩人的體溫接觸在一起,陳林虎握得很用力,他看不懂張訓的表情,也不理解張訓的想法,只下意識認為鬆開就是讓步,讓步就留出了自己填補不上的空隙。
「我真的有話想說,」陳林虎頭腦發熱,早前那點兒理智都忘得一乾二淨,嘴巴自己動起來,「張訓,我能不能跟你——」
「我求你了陳林虎!」張訓的聲音大起來,尾音都跟著變了調,「什麼都別說,以後再聊行嗎?」
陳林虎呆住,這才感覺到張訓的手在抖,這震動如同兜頭一盆涼水般讓陳林虎回過神,意識到張訓的情緒很不穩定,他正逼著他把脆弱的地方正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