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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4:18:19 作者: 三碗過崗
    寒天凍地里溫度因為距離的縮短而猝然升高,陳林虎頭一回如此近地看到張訓的眼睛,沒有戲謔笑意和任何煩躁,茫茫然如同蒙上霧氣,從霧裡在看他。

    嘴唇微微張開,喘著氣兒,唇瓣在霧色的哈氣中濕潤。

    陳林虎的腦子裡「嗡」的一下,全白了。

    鬼迷心竅不過如此。

    福至心靈不過如此。

    他好像將來一年的直覺和衝動都提前到了這一刻,頭不由自主地向下,挪了一毫米,又挪一毫米。

    張訓的呼吸都快停了,恍惚間以為又是讓夢魘住了,心裡一會兒瘋狂地想要逃竄,一會兒又跟讓門夾了腦仁似的按兵不動,好像要等陳林虎的嘴唇落下來,才肯讓夢醒來。

    一聲摔炮的聲音猛地響起,驚雷般炸在兩人耳膜和心臟上。

    河邊一家三口走過來,小孩兒正拿著一手摔炮邊走邊玩兒。

    陳林虎還沒反應過來,張訓就跟讓炸著了似的猛地推開他,自己蹬著地,向後一口氣倒退了一米多才停下,驚恐不安地大口喘氣。

    陳林虎跌坐在雪地上,愣愣地看著對方,腦中一片亂麻,但一個念頭卻自混亂中殺出——我可以親他。

    這念頭如同什麼侵入物種,一落地就瘋了似地一通猛長,擠過所有惶惶,碾壓一切猜疑,頂著陳林虎的胸腔,把他整個人都給頂得圓滿起來。

    但對上張訓驚慌失措的表情,陳林虎胸口的起伏又緩了下來,怔怔地低聲道:「張訓……」

    張訓心裡驚濤駭浪,第一反應是先去看周圍,除了那走近了正往這邊兒好奇看的一家三口外,河邊暫時沒別的什麼人,橋上的車來來往往,也沒誰停下來過。

    我他媽是瘋了嗎?張訓難以置信地想,我想幹什麼?這是什麼地方?你自己搞砸一回人生還想拖著誰一起重蹈覆轍?

    陳林虎又喊了一聲:「張訓——」

    「走了。」張訓猛地站起身,後背頭上的雪漱漱落下,他摸出煙點了七八回都沒點上,乾脆不點了,撈起散落一地的零食塞回塑膠袋,「再鬧就得感冒,先回去,飯到家再吃。」

    陳林虎還坐在地上,眼睛死死盯著張訓,胸腔里翻湧著大塊大塊的情緒,恨不得再把他按回雪地里:「……為什麼?」

    「因為我他娘的快凍死了!」張訓咬著煙,從牙縫裡往外擠話,「你當這是什麼地方,雪地里滾一圈兒回去就得感冒。快點兒爬起來走人。」

    陳林虎坐著不動,目光跟刀子似的,要把張訓偽裝的麵皮刨開,看看其下到底是什麼表情。

    那一家三口越走越近,張訓不敢想剛才他們看見了什麼,以為他倆在幹什麼,只知道不想讓人看清陳林虎的臉,深吸一口氣吐出,放緩語氣:「這有人看著,人多……有什麼話,回去再說行嗎?」

    陳林虎揪了把混著雪的枯草,暗暗把自己的衝動都發泄掉,才站起身,拎著東西跟張訓一起離開河邊。

    因為不打算再在外頭吃午飯,張訓直接打頭往文化宮走,要穿過去直接到西門那邊回家屬院兒。

    陳林虎沒什麼意見,只恨不得路越短越好。

    兩人滾了一身雪,都是火力正大的年紀,沒走幾步就化成了一身水。

    張訓身上冷得厲害,卻無暇擔心感冒不感冒的問題。

    越往前走,張訓的腳步就越沉,他胡思亂想地在腦內編造一個又一個藉口,後背卻被陳林虎的目光刺得挺直。

    張訓分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情,他不是陳林虎這個年紀的毛頭小子,剛才的氣氛是什麼意思他明白,真恨不得是一場夢,醒來無非是自嘲和沮喪,不需要面對靈魂深處的那點兒悸動。

    兩人心思各異,走在同一條路上。

    直到西門的石獅子都近在眼前兩人都不發一言,沉默差點兒壓垮張訓,手機鈴響的時候他如蒙大赦,看到陌生號碼也心甘情願地跟廣告推銷詐騙傳銷聊聊,立馬接通,叼著煙含糊道:「餵?」

    電話那頭傳來張誠的聲音:「我在寶象,能見個面嗎?」

    兜頭而下的冰水讓張訓打了個哆嗦。

    陳林虎敏銳地察覺到張訓的身形頓了頓,皺眉開口:「怎麼?」

    張訓看了他一眼,搖搖頭:「沒事兒,詐騙電話。」

    抬手準備掛斷,那邊兒張誠又說了一句:「我到文化宮了,好像是西門吧。」

    張訓正好跨出西門的大門,迅速抬頭環顧四周,就見不遠處垃圾桶旁邊站著個熟悉的身影。

    一陣窒息感將他包圍,空氣仿佛被抽離,神經過於緊繃而讓他頭暈目眩。

    「怎麼回事兒?」陳林虎意識到不對勁,上前一步看到張訓的臉色也愣了,「張訓?」

    前邊兒的人影聽見動靜回頭,跟張訓的目光對上,頓了頓,掛斷手裡的電話,提著手裡的一小包行禮朝這邊走過來。

    陳林虎順著張訓的目光也看見了來人,看起來三十上下,穿著一絲不苟,邊走也邊打量著陳林虎。

    「小訓,」張誠走近了,開口道,「這是你新談的男朋友?」

    陳林虎一陣驚詫,閃電般回頭看了眼張訓,卻見張訓臉上血色盡失,燃到一半的煙從嘴唇上掉下,落在被踩得污泥一片的雪水地上。

    這一瞬間陳林虎將心裡的震動和無數念頭都拋諸腦後,心疼難忍。

    他從沒見過張訓露出這種表情,好像努力建起的高牆輕易坍塌,碎的猝不及防,讓他被迫暴露在駭人的光線里,無處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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