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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4:18:19 作者: 三碗過崗
「我沒抄,也沒借鑑。」陳林虎按著胡煒明,聲音很平靜。
「那就是我說錯了唄,」胡煒明有點兒心虛,但隨即又說,「可也不光我覺得。我問方清了,他是沒肯定,但也說好像是有點兒像。他天天看你畫,他會不知道?」
可能是為了表示自己的一切行為都有理有據,胡煒明又說:「他說你以前好像就這樣。」
「他說我以前就他媽搞抄襲?」陳林虎氣極反笑,「我倆認識都不到半年。」
「是,我開始也不信,真的。」胡煒明的鼻子還頂著瓷面兒,水膩腥臭的涼和脊椎傳來的疼讓他腦子發昏,「但他說是你高中同學跟他說的,就工學院一男的,知道你以前的事兒什麼的。」
陳林虎沒有吭聲。
隔了幾秒,他把胡煒明的腦袋狠狠按在了便池上。
胡煒明哇哇大叫,連帶著嘔出兩口酸水。
「還說了什麼?」陳林虎從嘴唇間擠出聲音。
「沒了,真沒了,」胡煒明想搖頭,但又怕臉會蹭到更多東西,竟然帶了哭腔,「哦對,還說什麼讓他小心點兒,平時在宿舍多穿兩件兒衣服捂嚴實點兒……他沒細說,真的,我都記不太清了,你鬆手吧,我要吐了。」
一股海嘯般掀起的冷和怒把陳林虎兜頭澆了個透徹。
他咬著牙,聽見自己喘氣兒的聲音,進入肺部的消毒水氣味像污染源,把理智一遍遍給抹掉,讓茫然失措的煙騰起,充斥胸腔。
胡煒明連哭帶吐的動靜讓陳林虎回過神,他鬆開手站起身,胡煒明的氣焰已經徹底沒了,連滾帶爬地扶著水箱嘔吐。
「以後,」陳林虎說,「咱倆就算翻篇兒了。別找我和307那幫人的事兒,我也當不認識你這人,明白沒?」
胡煒明用袖子擦著臉。
「明白沒。」陳林虎冷冷道。
胡煒明扶著水箱,第一次理解什麼叫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他本來也不是什麼硬骨頭,都是拿筆桿子學文化上來的學生,手頭那點兒小權利在陳林虎這種光腳的人面前,連個屁都算不上了。
「知道了,」胡煒明低聲道,「翻篇兒了。」
陳林虎拉開廁所隔間的門走出去,門口站著剛才跟胡煒明一道進來的兩個大二的男生。
剛才倆人還以為裡邊兒都打開瓢了,一直在瘋狂敲門,等聽清裡邊兒的對話,敲門的動靜就停了。
陳林虎看了兩人一眼,點個頭:「學長。」
「嗯,」倆人尷尬地扯扯嘴角,其中一個跟陳林虎面兒熟些,乾巴巴道,「回去啊。」
倆人看了看隔間裡的胡煒明,見他毫髮無損,就是渾身都是汗,再想想剛才那句「又沒說你抄襲,覺得像就說了有什麼問題嗎,不算污衊」,表情有點兒微妙。
陳林虎站在洗手池前把重新洗了洗手:「嗯,回。」
「那我們也得走了,」跟陳林虎面兒熟的那位拉了拉另一個,「也得準備比賽來著,得多檢查檢查,免得跟誰過度借鑑了。」
北方的冬季是乾燥的冷,灰白的樹幹像倒立插在地里的尖刀,沒有溫度的燦爛的陽光穿過樹梢,刀鋒反光般照在從藝術樓里走出來的陳林虎身上。
他手裡拎著一盒炭筆,被這光亮晃得眼花。
手機鈴聲響第二遍時他才回過神,接起來「餵」了一聲。
陳興業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最近降溫挺厲害的,你走的時候帶沒帶羽絨服?沒帶趕緊買。」
很長一段時間陳林虎都沒跟陳興業好好說過話,上一回平心靜氣的談話,好像還是在他跟林紅玉離婚的時候,跟陳林虎解釋兩人是和平分手,但都還愛他這個兒子。
可那時候陳林虎覺得是放屁,他那會兒叛逆期已經悄悄到來,鬼摸頭一般掌控著他本來就覺得世界非黑即白的腦子,固執地認為他們都把自己當可以隨便哄兩句的小兔崽子。
目睹過父母歇斯底里的爭吵,因為雞毛蒜皮就能上升到婚姻正確與否的高度後,陳林虎不相信什麼和平分手。
但他習慣不給這個一生氣就血壓升高的爹找不痛快,也不給那個風風火火忙來忙去的媽找麻煩,所以沉默地接受了陳興業的解釋。
可能是處於愧疚和一點兒心疼,陳興業難得拍拍他肩膀,還像對待他朋友那樣跟陳林虎碰碰拳頭。
這個舉動帶來的安撫效果一直持續了很多年,最近兩年才漸漸有點兒褪色。但今天,陳林虎離開瀰漫著消毒水潔廁靈的洗手間,站在冷太陽下又想起來了。
「爸。」陳林虎對著手機喊了一聲。
他想把剛才的倒霉事兒都跟陳興業說說,但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也不知道該不該把他高中同學跟他現任室友交代「在宿舍多穿兩件兒免得被占便宜」的事兒跟他爸說。
「嗯。」陳興業也愣了愣,等了兩秒沒等到下文,背景里又響起陳童歡呼雀躍的呼喊,他只好先說自己的話,「你之前比賽的事兒我從你爺那兒知道了,我看你也別在這種事兒上浪費時間了。多準備準備,問問老師什麼的,看看能不能跨專業考研。」
陳林虎的話像是剛燃起就被一捧土給澆滅了的火苗,頃刻間只剩一縷青煙。
他從夢裡回到現實,只覺得現實里到處都像鏡面,裡邊映出滑稽的自己。
掛斷陳興業的電話,陳林虎得慶幸這回沒視頻,不然讓他爸看到他臉上讓胡煒明撓出來的口子,又得暴跳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