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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4:18:19 作者: 三碗過崗
    還行,沒跟個不務正業的盲流似的。

    綠燈亮起,張訓剛復原的頭髮又被擦著他竄出去的車流帶起的風給吹飛,他反應過來自己在干一件無意義的事兒,隨手又把頭髮打亂了。

    擰小電驢油門的時候,張訓嘟囔了一句:「有毛病。」

    這三個字兒他是跟自己說的。

    陳林虎在張訓提起「占便宜」後想起昨天晚上臨走前張訓的話,他沒太明白張訓是什麼意思,關上門回屋。

    老陳頭戴著老花鏡坐在八仙桌前翻自己的記帳本上,手邊那個紅色封皮都快爛掉了的舊本子也攤開,他對著舊本子上的格式往自己的本子上填字兒。

    跟舊本子上清秀的字跡比起來,老陳頭的字兒一筆一划都鏗鏘有力,個兒大飽滿。

    「老廖上回還給我送了盒醃蘿蔔,」老陳頭邊寫邊跟陳林虎念叨,「上個月四樓那小夫妻倆送了瓶黃酒……別跟你爸說,我還沒喝完呢。」

    這是老陳頭的人生樂趣之一,他的記帳本上都是點兒雞毛蒜皮的小事兒,自從張訓搬過來,張訓的大名也在本上。

    儘管陳興業對此很不理解,但老陳頭固執地遵守他的習慣。

    這種芝麻綠豆的小事兒,幾十年下來竟然寫了三四個本子,後來隨著老鄰居搬走或者去世,本子填滿的速度慢了,可還在記。

    有時候老陳頭自個兒跟哪個老鄰居吵完架氣的咬牙切齒,回來一翻本子,上周人家還送了只燒雞,還派遣孫子輩前來幫他的自行車打氣,於是老陳頭的怒火就因為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而少了大半。

    陳林虎站在客廳門口看了一會兒,老陳頭還是和他年幼時一樣,拿一根找不著筆帽的水筆邊甩邊寫。

    但年幼時還算矯健的身形已經佝僂了些許,鼻樑上架的老花鏡換了好幾副,鏡腿上纏著的膠帶都磨成了灰黃色。

    陳林虎已經過了那個需要老陳頭表彰他小傷口小傷疤的年紀,但看到老陳頭這副「斤斤計較」的模樣,嘴唇動了動:「爺,我臉上這刀是讓美工刀給開的。」

    老陳頭抬起頭,眼睛從老花鏡鏡片下看著陳林虎,一腳勾過不遠處一把椅子到自己身邊,拍了拍:「你坐這兒說,你說。」

    陳林虎坐過去,這個動作讓陳林虎想起自己童年時的暑假,也是這麼做在老陳頭身邊,用乾巴巴的語氣講自己這個學期是怎麼過的。

    二十四小時內複述兩次自己高三的丟臉一戰本來該是一件非常難以接受的事情,但陳林虎意外地沒有什麼反感,因為已經跟張訓說過一次,接下來的敘述就方便很多。

    他把疤是怎麼來的這件事兒掐掉一些細節,簡單扁平地講了一遍。

    老陳頭一邊聽一邊把記帳本合上,尤其是那本破的封面都快散架的,他小心翼翼給合攏之後才大叫一聲:「動刀啦?!哪兒來的王八蛋敢動刀啊?!」

    猝不及防聽見這一嗓子,陳林虎嚇得一個激靈:「美工刀,刀片也就一個指頭寬。」

    「一個指頭寬?!」老陳頭蹦起來了,「走,走走走,那龜兒子住哪兒?我現在就買車票,我輪著拐棍兒去他家門口堵他。」

    「你又打不過。」陳林虎把他壓下來。

    「不是,」老陳頭怒髮衝冠,雖然沒有頭髮也沒有冠,但肉眼可見的眉毛上飛,「我跟你說,幸虧你是長得好啊,帶個疤都夠英俊,不然我這會兒非得拿著拐棍兒躺那小王八蛋家門口,不碰瓷碰出個整容費我就不起來!」

    陳林虎對老陳頭骨子裡的一點兒流氓氣質非常欽佩,從小到大,老陳頭都用自己的一套理論應對這個不斷變更的世界,和總是用世界的規則應對陳林虎的陳興業不同。

    「我覺得,」陳林虎舔舔嘴唇,因為老陳頭耳背,他不得不大聲說出自己的困惑,「他說得對,我不那麼做,可能事情不會走到這地步。」

    老陳頭把老花鏡從鼻樑上取下來,放在破記帳本紅色的封皮上,像小時候那樣拉起陳林虎的手,用掰手腕一樣的力道狠狠捏了捏。

    「虎子,想幹上不了台面的勾當的人能找一百個理由讓自己合理,然後再找一百個理由把其他人拉下水,」老陳頭說,「你知道為啥嗎?因為下水的人越多,這事兒就越合理,勾當就不是勾當,就變成是可以被其他人接受的事兒了。」

    陳林虎默默無言。

    老陳頭又說:「但你呢?干出這種勾當的,從頭到尾就沒有你啊。你知道你是什麼嗎,你是那一百個理由中的一個而已。」

    這種仿佛黑白模糊倒錯的經歷即使已經過去,但依舊心有餘悸。陳林虎握著老陳頭的手,扯了扯嘴角。

    「我看看,」老陳頭不再說這破事兒了,轉手把陳林虎的頭別過來,拇指摩擦他眉尾的那道疤,「這麼老長,疼慘了吧?」

    陳林虎的半邊臉都被他給別變形了,這回倒是沒躲,任由老陳頭粗糙的拇指摸來摸去。

    「當時挺疼的。」陳林虎低聲道,「挺疼的。」

    老陳頭沒聽清,皺著眉連連嘆氣:「哎,本來是單純的長得帥,現在只能又野又帥了。」

    陳林虎忽然沒忍住,笑了起來。

    「吃蜜蜂屎了吧你?」老陳頭拍了他一巴掌,「沒心沒肺。」

    挨了這一下,陳林虎也不介意,依舊止不住笑:「不是,我想起來昨天去二樓,張訓就說你肯定得這麼說。你還真按他給的劇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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