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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4:18:19 作者: 三碗過崗
他說的輕描淡寫,張訓卻聽得說不出話。
知道陳林虎這人挺五講四美,卻沒想過是這麼破的相。
「那誇張點兒說這疤得是見義勇為的證明,我要是你,我能炫耀到孫子輩兒。」張訓手裡拿著打火機擺弄,「我還以為你干架沒輸過呢,這麼說你那對手也挺兇猛。」
「我第二次找他,」陳林虎淡淡道,「他跟我說,要不是我管閒事兒,他也不會把事兒說出去。」
張訓按打火機的手頓住,幾秒無言,被燙了一下才猛地甩了甩手。
「他說所以要不是因為我,那個誰這會兒還在教室坐著呢。」陳林虎說,「我覺得他好像說的有點兒道理,他劃我的時候我就沒來得及躲開。」
這兩句話說的沒有停頓,但陳林虎卻覺得有點兒艱澀。
他平淡無奇的青春期里發生的這件事,隨著時間推移已經宣告結束,甚至用幾句話就能簡單概述。
但時至今日,他依舊無法忘記那一瞬間的迷茫和震驚。
「後來鬧大了請家長,我爸……因為一些連帶著的事兒不高興,」陳林虎扯扯嘴角,「他覺得我辦事兒莽撞,無能,不過腦子。」
張訓一時找不到該怎麼接口,他看著陳林虎,相信那時候的陳林虎應該也無法解釋事情怎麼如此戲劇化。
這一串因果鏈似乎完美銜接,但令人有點兒無法接受。
「我沒跟我爺提過,也怕他碰這兒。」陳林虎指了指自己的眉梢,「他覺得我哪兒都是好的,疤都是干好事兒留的,他摸我眉毛這兒,我心虛。」
張訓希望自己能從什麼心理學什麼過來人的角度來分析一下這種心理,但事實上他只來得及動了動嘴唇,半個字兒都沒放出來。
「我不是計較這個豁口,我就是有點兒不明白,」陳林虎坐直身體,低聲道,「張訓,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在看向自己的陳林虎尋求答案的目光里,張訓忽然意識到在這插曲一般的校園霸凌里,陳林虎幾乎可以算是被霸凌的一份子。
這種傷害非常隱秘,刀一樣插在還未徹底褪去青澀的青春期,而成長路上擔當指路燈的父親給了這把刀一個力,讓它更深地刺進陳林虎的大腦深處。
陳林虎墨一樣的眼裡浮起困惑、迷茫和動搖,當「我是不是做錯了」的念頭產生的瞬間,就是他自我懷疑的開始,並且在隨後的生活里並沒有得到解答。
即使事情已經徹底結束,但對於陳林虎來說,這種隱秘的暗傷依舊殘留,因為太渺小,甚至不足以說出口,但又像那道不足一厘米的疤,橫在了關鍵地方,差一點兒就要劃到眼睛,毀掉視力,讓他看不到前路。
張訓想說點兒大道理,後來轉念一想又覺得可能需要灌點雞湯,最後話到了嘴邊,嘆氣卻先從嘴裡出來。
「你處於自己的選擇做了一件事兒,結果卻未必如你所願,我只是這麼理解。」張訓看著陳林虎,坦誠說,「我不是當事人,也不想當個旁觀者指指點點。但你得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跟你一樣,遇到這種事兒想也不想就衝上去。」
陳林虎沒吭聲。
他已經在過去的這段時間裡得到了不同的各種回答,陳興業斬釘截鐵的否定,班主任苦口婆心的批評,各色的議論,連帶著將他也卷進去的捕風捉影的傳聞。
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跟他說。
「你要想我說點兒什麼,我能陪你罵那傻逼人一宿,」兩人的距離很近,張訓伸手拍了拍陳林虎的膝蓋,「虎子,我肯定是偏心你的,你做什麼我都覺得沒錯兒,我的回答不客觀,沒有指導性建議,不值得參考。我也不想給建議,真的,這事兒太他媽讓人膈應了。」
陳林虎的神經在那句「我肯定是偏心你的」之後跟被撓了一下似的,輕輕柔柔地癢了起來。
他隔了好一會兒才想到,張訓這是第一回這麼喊他。
不是少房東也不是全名,陳林虎突然發現,原來人真的可以因為一個稱呼就變得不一樣了。
尤其是在他的小名兒後邊,還跟著一句「我是偏心你的」。
世界上應該沒有誰,不想當被偏心的那一個。
「別拿哄丁宇樂那套往我身上使,」陳林虎聽見自己別彆扭扭的聲音,「你是不是因為覺得我比你小,當哥的癮上頭開始偏心了?」
張訓咬著煙屁沒好氣地朝陳林虎膝蓋上拍了一巴掌:「你這高中就往臉上掛彩的勁兒,丁宇樂開著法拉利騎著飛彈追你都費勁。偏心就是偏心,你怎麼還裝上嫩了呢?」
這一巴掌拍的不重,但響兒挺大,張訓心虛地用兩根指頭輕點了點,以示自己沒用力。
陳林虎卻笑了,他今天笑得格外勤快,露出一對兒虎牙,曲起被張訓戳的那條腿,手肘頂在膝蓋上,手撐著臉看著張訓笑。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張訓說,「特別像貓逮耗子時不弄死,反而逗著玩的那種偷樂。你好歹也介紹一下你的笑點,讓我當耗子當個明白。」
陳林虎撐著臉道:「我也不知道。」
張訓像扁了的皮球,不是不想生氣,是漏氣。
「真不知道,你也沒說什麼有意義的建議,」陳林虎不撐臉了,胳膊橫在膝蓋上,下巴埋在肘彎里看著張訓道,「但你說偏心,我就有點兒高興。」